第一百零六章 错乱(2 / 2)

她吸了吸鼻子,寻着味道一路往里走,最后躬身到里端右侧的矮架子下闻了闻,旋即扭头问方乣道:“干油布没铺好?为什么会有潮意?”

方乣瞪着眼睛看了沈娇娘几眼,连忙跟着俯身下去闻。他闻了几下,干脆就趴了下去,用手从装粮的麻袋上摸了摸。

的确是润的。

所有粮草的营帐底下都是铺了起码五层的干油布,上下左右,内外交叠,即便是突然下暴雨,也不可能让粮草产生潮意。

唯一的可能就是,此乃人为。

方乣脸上一白,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他将头抵在地上铺的干油布上,一字一句地说道:“请沈督军给臣一个机会,臣三日之内,必定抓到这污染粮草的贼人。”

“不必。”沈娇娘蹲下去,伸手拍了拍方乣道:“今夜我们来蹲一蹲,看看这粮草到底是谁弄湿的。”

沈娇娘之所以笃定这贼人今夜会来,是因为方乣在进营帐之前曾说过,姚长史因为时间问题,每一次都只会检查三至四个营帐,如今这最后一间营帐正好还没接受过检阅。

独独只有最后这间没收检阅的营帐有事?

粮食潮湿对军队行军来说并不是什么很大的事,但若是因此缺粮,才是紧要的麻烦。干油布层层相叠,即便是刀刃,都轻易不能戳穿,却唯独怕水。要是被水浸泡上那么几个时辰之后,干油布便能被刀轻松地破开。

在发现粮草有潮意之后,沈娇娘第一反应便是这人想要偷粮。姚旬君借检阅粮草之名,吸引营中士兵视线,极大可能就是为了帮下手之人遮掩耳目。

方乣听着沈娇娘一通分析之后,起身道:“沈督军言之有理,若这贼人是想要让干油布方便被破开,那么今晚的确是动手的好时候。”

而且这一招若是已经在其他营帐里用过了,那么只要这人每日偷取的数量不多,一时半会儿就极难被方乣发现,再加上姚旬君此前已经检阅,寻常极难再想着去怀疑已经被检查过的粮草有问题,也就能如愿瞒天过海了。

沈娇娘在粮草营帐发现有问题的事并没传开,除她自己和方乣之外,也就告诉了傅长缨。之所以告诉傅长缨,便是因为他先前那番无礼的问话,让沈娇娘心里有愤慨,想着拿人当苦力,夜里跟着趴窝蹲守。

傅长缨心虚,应得倒也快。

只是他和沈娇娘谈话,免不了就被姜越之发现。姜越之一看沈娇娘与傅长缨窃窃私语,聊完还一并往外走,心里便着了恼,收敛身形跟了上去。

营帐中视线遮蔽之处颇多,以至于姜越之都跟到粮营这边,前头的沈娇娘与傅长缨都没能发现。

“见过沈督军,见过傅大人。”方乣依次行礼。

沈娇娘摆了摆手,说:“眼下已经未时末,方统领还是赶快带着傅大人进去吧,我先在四处看看。”随后她又对傅长缨道:“傅大哥在里面等我,务必耐心。”

姜越之听到那一声傅大哥,怒急攻心,是把身前的木头架子都给捏碎了。

“什么人?”沈娇娘听到动静,蹙眉回头,却只看到一地木屑。

方乣大惊,忙道:“该不会打草惊蛇了。”

若是打草惊蛇——

闻言,沈娇娘赶紧将他们两个王里推,口中说道:“你们先进去,我去那边看一看,若是打草惊蛇了,我会及时通知闵将军。”

既然知道军中的内奸是谁,那么在打草惊蛇的情况下,自然是先将王沛江和姚旬君抓住先。事急从权,也就没办法去管如今正是在攻下百服的紧要关头了。

她如此想着,撸了袖子便将腰间的短剑抽了出来,展臂飞纵向那处有动静的地方。

一阵香风吹拂。

姜越之匿在后头营帐门帘内,在嗅到沈娇娘的味道之后,他盲探出手,将人一把拉了进来,揽在怀中。

“娇娘,我该拿你如何是好?”他埋在沈娇娘的颈侧,温热的鼻息伴着低喃而出。

沈娇娘的短剑其实已经抵在了姜越之的腰间,剑锋进了血肉之中,血腥味转眼间就扩散了开。可姜越之就像是毫无察觉一般,他的声音极其脆弱,像是啜泣,又像是懊恼。

“我害怕了,后悔了,不若你就此杀了我,好让我重新来过。”姜越之闭着眼睛紧抱着沈娇娘不松手。

好让你重新来过?沈娇娘在心中嗤笑不已,口头却说道:“姜国公,我不知道你现在犯的什么病,但请你清楚,眼下我和方统领正在筹划抓到对粮草下手的人。若是这事因为你而耽误了,以致闵将军当真陷入被围困的境地,那么到时候去到陛下面前,我可是会秉公直言的。”

姜越之愣了一下,好半天后才反应过来。他松开沈娇娘,脸上带着一些欣喜地问道:“那你可以叫我越之吗?”

这下,沈娇娘是真的可以确定姜越之是犯病了。他眼中闪烁着喜悦,看待沈娇娘的眼神如同爱侣,分明就是错乱了记忆。

沈娇娘反复确认了他眸子里的那份真挚之后,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将短剑抽了出来。随后又给了他一瓶伤药,说道:“越之,乖,自己去上药,不要坏我的事,好吗?”

她的确想杀了姜越之以泄愤,但不是现在,也不能是这里。

“好。”姜越之乖巧地接过沈娇娘手里的瓷瓶,应了一声,就地坐了下去。他开始脱衣服给自己上药,沈娇娘却是没再管他,转身拂着帘子出去,往粮营那边走了。

这一静,就是直接静到了入夜。

沈娇娘藏匿在那最后一处粮营不远的草垛之中,傅长缨和方乣则是躲在粮营之内。至于姜越之,他面色潮红地躺在之前那个营帐里面,脸上时而是怨毒,时而是爱慕,时而又转变为了冷硬。

没人知道姜越之度过了怎样的一夜。

他躺的营帐是前线战士的营帐,所以这一夜躺到天明,也没人进来察觉。

天破晓时,姜越之神色冷静地起身,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个已经空了瓷瓶,不顾腰间有伤,匆匆就拂开帘子出去了。出去时,他嘴里念念有词。

百服城破的消息传回来的同时,身在前线的王沛江副将也被生擒了回来,据说是因为其临阵脱逃。而晨起的士兵们同时还发现,那位和蔼待人的姚旬君姚长史被抓了,罪名是偷窃军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