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涟辛忽然感觉不忍：“风羽。”

他转过身来：“大人还有何事？”

“值得么？以你的资质，早该是一方禁军统领，可你却在这内苑守了她七百年，如今又被发配至浮城，断送了前途，值得么？”

风羽怔了怔，失神地望向宫墙内琼华树开满繁花的巨大树冠，唇边浮现一抹笑意：“值得。”

只要能看到她每日晨起推开殿门时偶尔露出的笑脸，他所做的一切就都值得。

与她初遇，便是在这棵琼华树下。

那时，大公主与人族男子相爱之事还未暴露。他路过凝露殿，看到满树繁花之间有一抹娇小的蓝色身影，她扒着一枝粗桠，探着脑袋伸长了手臂去够什么东西，奈何人小手短，怎么也够不到。于是她又往上爬了爬，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去够。琼华树枝桠光滑，他刚想提醒她小心，只见她脚底一滑便从树上掉了下来！

“啊——”

他心下一惊，挥手间一阵轻风托住了她，缓缓将她放到地上。

“谁？是谁？”

他立于宫墙之上，看着院内正四处张望的小人儿，问道：“你在树上做什么？”

她循声看过来，明亮的眼眸中透着无辜，一指树冠：“我的纸鸢挂在树上了。”

他仔细一看，果真见高高的树梢上挂着个纸鸢，隐在繁花之间。他把纸鸢摘下来，灵巧地从树上跳到她面前：“以后再挂到树上，就找婢女或者侍卫帮你拿，别再爬树了。”

她接过纸鸢紧紧捏着，低头撇撇嘴，小声道：“我叫人了，可是没有人来帮我。”

他来时，宫门紧锁，门口确实一个守卫也没有。看着她委屈巴巴的模样，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等一下。”她噔噔噔跑进屋里，捧着一包点心出来，往他面前一举，充满稚气的小脸上浮现出甜甜的笑意，“谢谢你帮我拿纸鸢，这是姐姐从人界给我带的糕点，可好吃了，你尝尝。”

他吃了一小块，很甜。

“啊，对了，我新学了一首曲子，想等姐姐来了弹给她听，你能不能看看我弹得好不好？”

他还有事在身，可看着她殷切期盼的眼神，却不忍拒绝：“好。”

她欢喜地跑到树下的琴案旁，规规矩矩坐好，弹的倒是有模有样。

一曲结束，她仰起脸来忐忑问道：“如何？”

“弹得很好，大公主听了定会奖赏你的。”

“真的么？我不要奖赏，我只要姐姐开心。”

琼华树下，她的笑容如同繁花一般，明媚耀眼。

再次见到她，是在刑场上。

她趴在青石地上，一张小脸煞白，上面布满了泪痕，呆呆地望着斩翼台。看样子像是吓坏了。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跑到刑场来的，只觉得心中一紧，急忙去把她抱起来，捂住了她的眼睛，想带她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然而还是迟了，就快要离开的时候，斩翼台上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喊叫。怀中的小人儿呆怔了几秒，“哇”一声大哭起来。

从那以后，她就很少出门，也不再抚琴。偶尔出来也只是坐着呆呆望着天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人偶，毫无生气。

她如同被众人遗忘了一般，孤独地困在这一方小小的院落之中。

可他没忘，琼华树下那张明媚灿烂的笑脸，他一生都不会忘记。

他自请守卫内苑，与她一墙之隔，百年一开花的琼华树花开几度，可她，再也不会笑了。

无数个夜晚，她从噩梦中惊醒，哭喊着叫“姐姐”，他几乎要冲进去紧紧抱住她，可他不能，他只能默默地站在门外听她哭泣。

神啊，若能再看到她的笑脸，他愿拿一切去换。

几百年来她积郁成疾，终于有一日，她再也撑不住了，大病一场，涟辛都束手无策。他看着琼华树满树的繁花，眼中浮现出初遇时她灿烂的笑脸，他感觉到愤怒，却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谁。这些年，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稚气的小儿模样，可他宁愿她永远停留在那时。

从未踏足过这里的君上来看了她一眼，就连几位长老也屈尊降贵来了，这方小院竟是从未有过的热闹。后来，一个自称医师的白发男子救了她，留给她一只青鸾。

凝露殿终年锁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她像一只逃脱牢笼的鸟儿，像一株久逢甘霖的小草，终于恢复了一丝生机。

但是，这一切，却开始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第一次发现她不见了，他着急地宫内宫外四处寻找，找到她时，她被困在高高的望天树上，几个同族的少年少女在她周围飞来飞去，朝她扔石头，故意晃动树枝。她埋着脸，紧紧抱着树桠。青鸾被缚在树干上。他气极了，暴力赶走了那群人，在她身边轻唤了声“公主”。

她抬起脸，通红的眼眸中茫然无措：“你、你是谁？”

他一怔，她忘了。

是啊，他虽守了她数万个日夜，可于她而言，不过是初遇那一面之缘。她忘了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