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虎微眯双目,手掌稍稍抬起,不怒自威。察觉到对方动作,沐云歌警惕起来。同时也意识到,倘若一个回答不对,自己就很有可能会被对方毙于掌下!暗戳抹了一把冷汗:“赵大人别误会。”楚元戟出事,人人自危。赵虎谨慎一些,也容易理解。沐云歌想了想,给出了一个算是过得去的答案。“我只是一个,想救定王殿下的人。”提到楚元戟,赵虎的态度果然有所缓和。浓眉紧皱:“赵某是否……在哪里见过姑娘?”尤其这双眼睛,实在是眼熟的紧。见当然是见过了,还一起喝酒烤肉来着。不过这会儿得知顾惊飞被送入宫中,沐云歌实在没兴致多说别的,只模棱两可道:“我既在赵大人面前提到定王殿下,您就该知道,我不是敌人。”赵虎跟楚元戟之间的关系,掩饰得足够隐秘。莫说这满朝的文武大臣没人看出丝毫端倪,连楚元胤都毫不知情。赵虎并不知道沐云歌其实也是自己留意细节猜出来的,还道是楚元戟告诉的她,连忙拱手。“姑娘见谅,是赵某唐突了。”顿了顿,嗓音低沉,“不知殿下,还带了什么话出来?”沐云歌眉心一跳。“赵大人千万别冲动,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好。眼下……暂时不宜横生枝节。”“好。”出门出得早,十王府之后,从提督府出来,一上午时间还没过去。然而相较于出门时候的心怀希望,沐云歌的心情已经是十分沉痛。已经这么些天了,她这边不曾歇着,一直在想办法。沐睿那边也没停止拜访朝中大臣,企图能找到什么突破口。然而却是收获甚微。一切,就跟陷入了死胡同一般。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直看不见的大手在肆意搅弄风云,让他们事事碰壁,非要将楚元戟置于死地!还有驻扎在城外的鹰营,以及楚元戟手底下其它在京的兵。有那个叫做祥子的鹰营士兵为例,谁也不知道性格简单率真的兵将们会不会受了旁人的挑唆,再爆出什么惊雷来,为局势雪上加霜。尽管已经嘱咐杜随去留意了,可沐云歌还是担心。替还在天牢里头的楚元戟担心。太阳斜照,大街上人来人往,百姓们都在为生活劳累奔走。街角的木槿花树下,一对年老的夫妇支着摊子在卖馄饨。老头乐呵呵地,听着老妇人的指挥,麻溜地干活。两人配合默契,时不时说上几句话,看着倒也让人心生羡慕。或许生活艰难,可两人能够相知相守,未尝不是另外一种福气?沐云歌一时看得入了神,玉树却以为她是想吃。“小姐,那家的馄饨味道很好的,不如我们也去尝尝?”反正接下来也不知道再去哪里了,沐云歌点点头。“也好。吃完了顺便去德仁堂看一眼吧。”去西北之前,她曾为德仁堂常大夫的女儿常湘玉做了手术医治对方心疾。这次回来突逢变故,也没去看看,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了。有客人来,老年夫妇中的老妇人麻溜地迎上来,招呼她们坐下。一边扯着围裙将桌子擦了又擦,一边惊艳地看着沐云歌,忍不住赞叹。“这位小姐长得可真好看,跟天仙儿似的。”沐云歌在想常湘玉的事情,没怎么留意到对方夸奖。天竺帮着道了声谢,顺便要了三碗馄饨。新鲜出锅的小馄饨,个个晶莹剔透皮薄馅满,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天竺一口气吃了大半碗下去,正要喝汤,被旁边的玉树撞了撞胳膊。玉树以眼示意,她才发现,自家小姐一口没吃。只拿着勺子无意识地在碗里搅动,心事重重。玉树的意思很明显,让天竺帮着劝劝小姐。她自己,嘴笨。两个丫鬟交换着眼神,天竺开口。“小姐,你也别太担忧了,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
的。反倒是你,可得照顾好自己,不然回头等殿下出来看见你憔悴了,得有多心疼啊。”开了话匣子,玉树心疼,也跟着一起劝。“就是,到时候殿下出来,说不定还需要你的照顾呢,万一到时候你……”话还没说完呢,就被天竺狠狠踩了一脚。意识到自己居然还往不吉利的方向去劝了,玉树也恨不得直接咬掉自己的舌头。被她俩这么一闹,沐云歌倒还真不再想了。为了不让自家丫头跟着担心,她勉强绽开一抹笑意,拿起了面前的勺子。“别担心,我没事儿。你们也赶快吃啊,别光顾着劝我了。”自己吃了半碗,看两个丫头都吃光了,意犹未尽的样子,沐云歌哑然失笑。“还要吗?”“不要了不要了,很饱了。”天竺摸了摸撑圆的肚皮,掏出荷包找银子付账。她心细,管钱这活儿交给了她。沐云歌领着玉树先站了起来,老妇人过来收拾,一阵微风吹过,一股子浓郁的花椒味窜入沐云歌鼻翼。老妇人还在热情招呼。“几位小姐这就走了吗?好吃再来啊。”“只有一位小姐,我俩不是。”天竺笑嘻嘻地解释了一句,快速跟上前头两人。等主仆三个转过街角,她才感慨道:“怪不得人生意好,那老妇人倒是热情得很。”“可惜馄饨没以前好吃了,”估计玉树是常客,这会儿回味了一下,一脸遗憾,“味儿淡了,汤底也没以前鲜……”天竺紧跟着评价道:“大概是老头找了新伴儿,心情好,手底下就没了准头。”两个丫头一人一句,似乎在讨论着稀松平常的事儿。只字片语落入沐云歌耳朵里,立刻引起了她的狐疑。“那老头跟老妇人,不是原配夫妻?”天竺眨眨眼睛:“不是啊,以前只有老头一个人的。”听到这话,沐云歌一下子就僵在原地。潜意识里头,突然再次窜出一股子浓郁的花椒味道。下一秒她转身抬脚,朝着刚才的馄饨摊子奔了回去。摊子上老头还在,老妇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看到沐云歌回来,老头儿一脸惭愧。“这位小姐实在是对不住,刚才给你们的馄饨味儿不太合适。要不然,小老儿重新再给你们做?”莫约考虑到对方三人是女子,或许吃不下那么多,他又极不情愿补充道,“或者,或者退你们点儿钱?”什么钱不钱的,沐云歌压根就不在意。目光快速四下探索,她瞳孔微微眯起:“刚才那人去哪儿了?!”老头一脸懵:“小姐说刚才那位大姐啊?她也和你们一样,是来吃馄饨的客人。看小老儿一个人忙不过来,才主动要帮忙的。”说着说着,竟还有些害羞起来,“挺热心一个人儿,就是不知道……”直到迎上沐云歌凌厉的目光,才咽了咽口水,“刚才给你们的馄饨,是她煮的。毕竟是新手嘛,难免会有些不周到。”跟着一道过来的两个丫头听完这些解释,人都懵住了。玉树寒着眼,一言不发地在周围观察起来。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天竺关心的则是:“你说刚刚的馄饨是她煮的?”一个可疑人员,“……该不会是给我们下毒了吧?!”她出事没关系,自家主子可绝不能出事儿!“小姐……”沐云歌冷静摇头。“没有。”真下毒就好了,她当场就能发现,也不至于被对方及时脱身。玉树很快回来,果然一无所获。卖馄饨的老头已经出了一脑门的汗。“我……我真不知道她是坏人来着,她吃了馄饨说是没带钱,用自己的荷包抵押,还帮我干活儿。我以为……以为……”不等沐云歌吩咐,玉树已经冷着眼伸手。“荷包拿来!”老头微微颤颤地在怀里掏啊掏。老妇人留下的
荷包做工极其精美。尤其是上头的绣花,精致得不得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能拥有的物件儿。沐云歌拿在手上,凑近鼻子嗅了嗅。清淡的香味,再熟悉不过。“老板,这个荷包我要了。”“拿走拿走。”老头生怕惹上麻烦,忙不迭地挥手。身为心腹丫鬟,天竺跟玉树知道的事情可不少。尤其是天竺,当初可是被留下照顾过某人,对于对方身上的味道并不陌生,也猜测出了端倪。“刚刚那个老妇人,是玉姑娘假扮的吗?”难怪身上那么浓烈的花椒味儿,大概就是想要掩饰自己原本的体香,避免被她们察觉吧。玉树则是想得更远。“不止是老妇人,估计从府里头带走二小姐的人,也是她。”至少目前为止,她们还没发现第二个能将易容术掌握得那么惟妙惟肖的人呢。沐云歌眸色深远。“应该是。”玉槿言故意将她们的馄饨味道做淡,应该也是为了引起她们的怀疑。天竺又不懂了。“那她留下这个荷包,又是什么意思呢?”这个问题,沐云歌同样不明白。“大概,得先搞清楚这个荷包究竟藏了什么细节。”上头有针脚,有绣工,都是线索。就在沐云歌等人被一个荷包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她想见的顾惊飞,也迎来了自己命运的审判时刻。皇宫。今日的章建宫,气氛格外冷凝。禁军三步一人,盔甲宝剑,全副武装。那么多人在,却愣是没半点多余的响动。连飞鸟都见不着一只。直到,殿前的台阶下,响起哗哗的铁链声。顾惊飞一身素衣,发丝凌乱。跟楚元戟被下了天牢那日一样,带着镣铐。不过他更惨,除了手脚之外,还被一堆铁钩横穿过了琵琶骨,生生将白衣染的血迹斑斑。再也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西北王了。琵琶骨被穿了已经有几日,伤口有溃烂,也有结痂。不过因为跟手脚镣铐连在一起,这会儿每走一步,就再次撕裂一分。面对这份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顾惊飞只是紧拧着眉头,半声没吭。甚至还朝着严阵以待的禁军冷哼,以示不屑。直到站在了殿前,他后背还是挺的笔直。“罪臣顾惊飞,叩见陛下!”乍然听着中气十足,可若细细留意,就能发现其中的虚弱。见状,负责押他进宫的段崇朔皱眉,眼底划过狠厉。“跪下!”话出口,一脚踹了过去。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的顾惊飞,别说是反击,连避都避不开。脚下踉跄,被踹的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喉间溢出短暂的惨呼。殿门打开,楚道行出现。面色波澜不惊,甚至还有点儿虚假的关切。“你我多年未见,就不必行此大礼了。”桂公公上前,扶起了顾惊飞。顾惊飞狠狠吐出一口血沫,挣开桂公公的手自己站稳。慢慢抬头,对上了楚道行的眼睛。截至这一刻,他依旧傲慢,还能维持着镇定自若得神态。可半刻钟不到,他眼底那点儿强硬开始出现瓦解,掀起惊涛海澜。面前的楚道行什么都没做。甚至没有多余的话。但就从那双眼睛里头,顾惊飞突然就看到了骇人的压迫感。帝王之气!当年两人为各取所需,一起联手做下许多见不得光的算计,往事尚且历历在目。如今时光飞逝,物是人非。这么些年不见,眼前曾经那个腹黑的皇子,也已经长成了真正的皇帝。来京城之前,顾惊飞其实并没有多少担心。他跟皇帝有着共同的秘密,皇帝还需要他镇守西北。对楚元戟撂下的狠话,也不是假的。可这会儿,他突然就有些不太确定了。
章建宫外严阵以待,殿内却很清静。除了楚道行随身伺候的桂公公之外,再没一个多余的宫人。大殿中央一盘棋,楚道行跟顾惊飞两人各坐一边。楚道行率先执子,听着似乎有几分感慨。“你我二人,多少年不曾博弈了?”这是自见面之后,他说的第二句话。有那么一瞬间,顾惊飞以为回到了以前。“怎么着,也得有二三十年了吧。”“还挺久了。”楚道行附和,风淡云轻。顾惊飞却不敢掉以轻心。短短半个时辰过去,棋局之上,楚道行杀伐果断,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隐忍。顾惊飞冷汗淋漓,已经落不下去一个子儿。棋局,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