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2 / 2)

1983年,尽管落后于麻瓜们的政治革命,苏联魔法界的巨大变革还是轰轰烈烈的进行着,23岁的蕾娜·采尼正好赶上了这个时候。从沙俄时代一直延续至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纯血贵族统治终于落下帷幕,广阔大地的新主人是一直被压榨的混血和麻瓜出身的巫师。

刚刚经历了挚友和血亲离世的蕾娜踏上了这片陌生的土地。她只会说几句基本的俄语,钱还在香港的银行里存着,口袋里只有一枚金币,就像她的祖辈一样。不同的是六十多年前,她的中国祖先踏上英国的土地时,心里怀揣着吃饱饭的希望;六十多年后,他的后辈放弃了名誉和财富,带着一种不可言喻的自毁倾向来到这样的苦寒之地——几个月前,她在中国遇到了那位大师,对于她离奇的命运做出了可怕的解释。她无法承受,于是又一次选择了逃避。

她不知道该去干什么,就用蹩脚的俄语告诉港口的一个人,让他给自己找一份工作,她愿意给他一个月的工资。那个人没有把愚蠢的异国女孩卖到港口附近的红灯区,而是善良地把她带到了当地的警察局。阴差阳错,新的魔法政权急于向国际展现自己的良好形象,就把蕾娜安排进一支军队里。她有了一份工作。

最初,苏联人并不接纳她。女兵们从不和她说话,还在背后模仿她蹩脚的俄语和走路的姿势,嘲讽地叫她“女王陛下”。蕾娜并不在乎,相反,这种行为减轻了她的愧疚感,她可以假装自己在赎罪。她每天都兴高采烈地干活,从不磨时间,比其他女兵做得更快更好。

积极的工作态度打动了上级,她被允许参加更核心的工作,获准和特勤队一起行动。特勤队的小队长是个年轻人,米哈伊尔·库兹涅佐夫。他从小受培训,魔法能力一流。更重要的是,他十分照顾蕾娜,他会帮蕾娜拎着重重的装备,会用大衣给蕾娜挡风,会对那些朝蕾娜开黄腔的恶心男人挥起拳头,让他们滚开。

“就像所有的狗血故事那样,我们爱上了彼此,”蕾娜做了一个夸张的鬼脸,“莱姆斯,你可以想象,一个脆弱的女人以为她遇到了真爱……”

她笨拙又热烈地把她的心完完全全地献给了她的初恋。那确实是一段值得怀念的快乐时光。他们一起去各个村庄执行任务,驾着雪橇在雪原上狂奔;晚上,她会换上自己缝的裙子,在工人俱乐部,伴着手风琴和恋人翩翩起舞。有的时候会遇到危险,恶劣的天气、凶猛的野兽或是负隅顽抗的纯血贵族,但他们一次次逃脱了,蕾娜·采尼和她的小队长米什卡。

有的时候,特勤队的工作会让蕾娜感到有些难受。他们会闯进纯血贵族的家,把他们揪出来,剥光了衣服丢进雪里,毁掉那些珍贵的古董。看到他们脸上疯狂又野蛮的表情,蕾娜会默默地躲出去。但米什卡会告诉她,那些人是罪有应得。

米什卡是个好的恋人,但有的时候很较真,甚至有点专横。他不太喜欢蕾娜提出和他不同的观点,每次他们都会争论很久,最后蕾娜总会妥协。她劝自己说,我累了,那些复杂的思考会搞得我头疼,我不想了。

但有些事不是不想就可以忽略的。他们去了一个庄园,米什卡很激动,因为那是他父亲的庄园。纯血的老贵族睡了一个年轻的女仆,当他发现她怀孕了之后,就残忍地把她赶了出去。“我要站在他面前,问他:喂,老头子,记不记得可怜的塔利娅了?”米什卡紧紧地握着蕾娜的手,眼睛里闪着复仇的光。

特勤队围攻了整整一个晚上才闯了进去。然而,那不是普通的收缴,甚至也远远地超过了复仇的程度,那是一场屠杀。庄园七十多个巫师和一个麻瓜,以及快一百个家养小精灵都被残忍杀害。其中有一个婴儿,还不会说话,躺在摇篮里哇哇大哭。蕾娜恳求米什卡留下这个婴儿,但米什卡推开了她,拎着脚把婴儿摔死了。血溅到了他的脸上,蕾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四周的墙仿佛解体了,从四面八方向她挤压而来,而米什卡也解体了,一只凶恶残忍的野兽出现在他的身上。

蕾娜得了肺炎,发了高烧。她躺在床上,脑子里有人影不停走来走去,她的父母、莉莉和詹姆、奥利弗·琼斯、被摔死的婴儿……这些幽灵日日夜夜地折磨着她。最后她熬过了肺炎,清醒了过来,病床旁边是担忧憔悴的米什卡。

她受够了幽灵的折磨,她不想再思考任何东西了,如果有可能,她甚至想把她过于敏感精细的大脑摘除。于是她原谅了米什卡,让他继续替她思考,替她做决定。然而思考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她没办法像以前一样骗自己,继续当一个可爱顺从的附属品。

他们开始不停地吵架,蕾娜没有再妥协。终于有一天,他们又吵了起来,这次米什卡没有多说什么,他给了蕾娜一拳。

“就这样,扑,一拳打在我的肚子上,”蕾娜表演着,嬉笑着做了一个出拳的动作,“然后他拽着我的头发把我从外面拖回了家里,我试图抓住一扇门,他用皮鞋踢我的手指,我就撒手了。事实上,这确实比魔法更能达到羞辱的效果。”

她笑着,好像在讲一个玩笑,但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我像一条死狗一样,当着所有人的面被他拖了回去。回去之后,他又抚摸我、亲吻我,说他爱我!哼,你见过这样可怕的爱吗?”

莱姆斯伸手替她擦掉眼泪,眼眶也红了。“我没事,莱姆斯。”蕾娜哽咽着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继续说:

“开了这个头,之后他就完全变了,稍不顺着他就想打我。但我不会让他欺负了我去。我们大打出手,后来,我受不了他了,就逃跑了。他还是挺有势力的,到处找我,我没办法找到像样的工作,吃了点苦头。”

蕾娜第一次品尝到贫穷的滋味。她没有魔杖,不能买车票,不能去银行取钱,不能写信,这都有可能会被他逮到。她只能租住在一个漏水的地下室里,房东是一个稍微有些智障的老姑娘。她在不需要身份证明的小餐馆里打零工,肥头大耳的老板会趁路过时揩她的油,蕾娜没有办法,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后来在又一次骚扰中,蕾娜忍不住把所有盘子砸到了老板脑袋上。蕾娜没了工作,没钱买面包和煤。俄罗斯的冬天冷得要命,她的肺炎又复发了,她躺在冰冷的床上,迷迷糊糊地想着爸爸妈妈。她没有力气哭,房东又来催租了,蕾娜只能把妈妈留给她的翡翠耳坠给了房东,求她带一点面包回来。女房东骂骂咧咧地走了,蕾娜羡慕地想着:如果我像她一样就好了,不想那么多,向他低个头,就不用再挨饿受冻了。

她没有继续想下去,发烧让她昏了过去。但当她再一次醒来时,床边的柜子上放着热腾腾的黑面包和咖啡,炉子里生着火。

她把面包抢过来塞进嘴里,又吐了出来,她的嗓子很干,只能掰成小块蘸着咖啡吃。“梅林,这不是在做梦吧!”蕾娜想着,发现托盘旁边摆着她的耳坠。

后来邻居告诉她,她昏迷不醒,像是快死了,不停地叫着妈妈。那个智障的房东——还拖着一条瘸腿,拉着她的手,回应她的呼唤,一直照顾她。房东因为身体缺陷,一直没能结婚,也没有孩子。

当然,蕾娜没有和莱姆斯讲这么多,她只是简单地说:“后来形势发生了变化,我想办法把那个烂人送进了监狱,他最后还坚持说他爱我,把那张相片给了我。我早该想到的。”

漫长的故事结束了,已经快到午夜了。蕾娜站了起来,她的腿都发麻了:“可以了,去休息吧,莱姆斯。明天还有任务。”

她打开厨房的门,突然想起什么,回头说:“你可以把这些事情转述给西里斯,记得告诉他,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我。”

【1】出自《布兰诗歌》中《噢,命运女神》。

【2】出自《奥德赛》,传言奥德修斯客死异域。来自各地的王孙公子聚集在他家里,向他的妻子珀涅罗珀求婚。坚贞不渝的珀涅罗珀为了摆脱求婚者的纠缠,想出个缓兵之策,她宣称等她为公公织完一匹做寿衣的布料后,就改嫁给他们中的一个。于是,她白天织这匹布,夜晚又在火炬光下把它拆掉。就这样织了又拆,拆了又织,没完没了,拖延时间,等待丈夫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