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王,朕的皇兄。”永泰帝背过身,最后用余光斜睨了乾王一眼,“你每犹豫一个呼吸,便有成千上万的皇室在死去。”说完这句话,竟是再也不理会下方的动静,继续登台。唯一不同的,是他此时的脚步,已经变得坚定有力,背影也在逐渐昂扬挺拔。“你该死!!!”乾王咆哮一声,冲向了队伍末尾的马车。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知道自己在再也没有了任何臂助。因为永泰帝这次要杀的人,不是百姓,不是官员,不是世家,而是皇室。如楼有知和窦天渊,能在此事上为了皇室发声,就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在看不到希望的前提下,饶是这二人再怎么想阻止永泰帝,都只会选择暂时隐忍。而不是像他,只能,也必须义无反顾。好在,永泰帝居然真的没有阻挠他靠近太祖大诰。一直到他的双手抚上冰冷的青铜板,都始终没有任何人拦截。“今日,本王就看看,太祖是否会允你同族相残!”乾王须发皆张,怒吼着一指插进心口。!!!正注视着这里的窦天渊,猛地为之一惊,“他这是在干什么?!”“只有心头热血,才能浸润青铜板,书写成文……”楼有知幽幽一叹。“心头热血?!”窦天渊面色狂变,“他是皇庭种道,能有几滴心头血?不行,我不能看着他死……”说完,窦天渊打开虚空门扉,就要一步跨出去到乾王身边。然而,另一扇门扉出现在了他身前更近的地方……老太监闫忠,先窦天渊一步走了出来。“这是陛下跟王爷两个人之间的恩怨,窦大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闫忠笑眯眯的说了一句。他的嗓音同时具备尖锐和沙哑,听着让人很是不舒服。“恩怨?”楼有知面色微变,“果然,陛下的布局,永远都不会只有一个目的。”要说乾王跟永泰帝的恩怨,没人能知道其中的细节和由来。但几乎每个人,都能清晰的从乾王身上,感受到那种对永泰帝的敌意……也不能说敌意,叫排斥更恰当一些。比如朝会从不行礼,无论是最开始永泰帝在的时候,还是后来换楼有知主持。比如所有的指派,必须要有圣旨、金令二者合一才会领命,像口谕什么的,统统无视。这是百官自己能看见的,私下里还有没有另外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曾有人猜测,这是二人演的一出戏,故意制造出皇室与陛下不合的假象,来引诱出藏在朝臣中的反贼。毕竟,任谁被长年累月的这么针对,只怕早就恨的牙痒痒了,换做堂堂的天下共主,就算没办法直接处死宗人令,但怎么也不至于完全无动于衷。但现在看来……“乾王,一定要死吗?”窦天渊死死盯着闫忠。“窦大人担心乾王,为何不担心陛下呢?”闫忠眼带嘲讽,“来之前陛下说了,若今日是他败退,那往事一切不必再提,你等辅佐皇太女登基继位即可,而若是他胜了……”此话一出,众人的面色复杂起来。是啊。那毕竟是太祖大诰。倘若大诰初本判定永泰帝有罪,那他会瞬间被剥夺血脉,贬为庶民。哪怕永泰帝再强,遗忘掉一切后,也只会是个痴傻之人。而倘若大诰初本,判定永泰帝无罪……连太祖都说他是对的了,自己这些人还有什么可坚持,可挣扎的呢?念及至此,无论立场如何,众人皆是看向了乾王。刚好,乾王从心口抽出手指,开始书写起来。“今有无道昏君永泰!”“以天地倾覆为由,戮害苍生,谋取私利!”“特此禀明,请太祖皇帝裁定!”“十九年春,永泰调用神通分身,勾连太平道反贼,毁我大庆各地粮仓。”“四月,雍州行省漫天飞蝗!”“永泰以筹措粮食为由,拖延赈灾近半载!”“幸得贤人于雍州
布武,拯救一省难民。”“然,永泰杀心不止……”请大诰裁定,是需要尽可能多的证据细节,而且必须要是真实的细节才行。但有弄虚作假,心头血便无法被青铜板所吸收,自然就不可能书写成功。因此,乾王并不敢有任何偏向,甚至在尽力的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事无巨细的写了上去。从雍州蝗灾,到江之鸿身死,到雍州尽灭,再到杜千川撞柱而亡。最后……“今,永泰为延长寿元,不惜以神通结合心魔,对数百万皇室同族出手,势要夺其性命根本填补自身!”“此等大奸大恶之人,怎可为我大庆之君,为天下之主?”“后辈宗人令,敬请太祖明察!”最后一个字写完,乾王的脸色再不剩一丝血色,更是足下发软站立不稳。窦天渊怒吼一声击退闫忠,闪身而出扶住了乾王。然而刚一触碰到乾王,窦天渊的心就跌到了谷底。在他的感知下,乾王的体内已经根本不像是活着的生灵,反而更像是朽木、是顽石。筋脉、窍穴、玉池道种,全部干瘪萎缩到了极致。黄庭和紫府,窦天渊无法探查,但想来这两个道种,同样被乾王彻底抽干,化作了催生心头血的养分。简单点说,乾王所有超出血肉层次的人之根本,都已经彻底耗空。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你……”窦天渊不知道说什么,只勉强吐出了一个字。“闭嘴!”乾王有气无力的骂了一句,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青铜板一动不动。这是做给其他人看的。实际上,乾王按在窦天渊手臂上,被袍袖所遮掩的手指,正在快速划动。‘若他无罪,逃!’逃?为什么要逃?就算永泰帝赢了,也不一定会跟自己等人秋后算账才对……窦天渊神色微凛,似乎想开口询问。乾王大急,不知道从哪儿挤出来一丝力气,努力的紧了紧手掌。在成功制止窦天渊出声后,他又继续划动手指。‘他赢,我死,六约将被他掌控!’一句话,让窦天渊猛地惊醒。的确。他有只手破天,有金身九转,还有逆转魔种的方法,实在打不过也可以跑。哪怕是永泰帝那种心魔侵体的新手段,他也有把握在中招之前离开。可六约就不一样了!六约可以篡改他人的记忆!就算他是大庆第一高手,就算楼有知是大庆第一权臣,在六约的面前,都没有丝毫用武之地。放在以往,这一点并不需要担心。一是历代的庆帝不会去轻易篡改他人记忆,二是也没什么特殊的事情,需要庆帝去篡改他人记忆但现在不一样了。雍州血案、天灾真相、反贼分身……以及最严重的,谋害皇室。永泰帝的所作所为,表明了这不是一个会瞻前顾后的帝王。只要对他有用,任何人都可以利用,任何事都可以发生。一旦六约由永泰帝执掌,或者由永泰帝的人执掌……乾王的余光,察觉到了窦天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顿时松了口气,认真的看向青铜板。大诰会怎么判呢?这时,青铜板上的血字已经被彻底吸收,消失不见。淡淡的威严从其上蔓延出来。这是正阳劲这套功法所附带的威严,同样,也是属于太祖姜妄的威严。众皇室纷纷拜伏而下。又过十息,耀眼如正阳的金光,从青铜板上刺出,直入高空。紧接着,一个一个金色的大字在高空中被慢慢勾勒出来。‘损人利己,为过。’这是出现的第一句完整的话。看到这句话,那些未被波及的皇室成员,差点都忍不住惊喜高呼了。可惜,紧接着出现的第二句第三句一直到最后,将这种惊喜一遍又一遍的粉碎。‘顾全大局,为功。’‘忍辱负重,为德。’
r>‘运筹帷幄,为才。’四句简单的话语,便是大诰初本,对乾王所写之内容的评价。“果然如此么……”乾王无奈的笑了笑,居然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果然?”窦天渊面色一僵,“你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不单单是我……”乾王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的往下耷拉,嘴里的语句也轻微起来,“人族为大,国次之,家再次……”这句话来的莫名其妙,窦天渊根本无法理解。他的心情,已经复杂到了极点。光是好友即将身死,就让他有些难以面对。更别说,还有打心底里反对了这么久的永泰帝,居然被大诰做出如此判定……如果永泰帝是对的,那自己等人都错了吗?江之鸿、杜千川、楼有知、许崇,顾成仁……所有人都错了?一时间,窦天渊生平第一次,生出了疲惫的感觉。而就在这时,新的金字出现。‘人族为大,国次之,家再次。’‘故此裁定,无罪。’窦天渊猛地瞪大了双眼。无罪这个结果,他已经有所预料,现在事实与预料吻合,并不让他惊讶。他惊讶的是前面一句……居然,居然跟乾王说的一模一样!“你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窦天渊猛地看向乾王,还不等对方回应,就立马又质问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呵呵……”乾王的生命之火,已经微弱到令他睁眼都无法做到,“他要…六约……走……”是的,窦天渊没说错。事实上,乾王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并且他还知道,永泰帝也早就有了答案。那就是无罪。原因很简单。他跟永泰帝,是唯二有资格翻阅太祖手札的人。可以说整个皇室,整个天下,都没有人比历代的庆帝和宗人令,更清楚大庆太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虽然手札里并没有记载世界在毁灭这种秘闻,甚至里面的绝大多数,都只是太祖的一些见闻和感慨,但窥一斑可见全豹……一个继承了上古时期阴阳神宫的领袖意志的人,最看重的会是什么呢?毫无疑问,是整个人族的存续。所以在太祖眼里,与整个人族的生死存亡相比,没有什么是不可舍弃的。会怎么判定永泰帝,自然一目了然。至于为什么乾王明明能预料到结果,却仍旧还要义无反顾的使用大诰……他的最后一句话,既是对窦天渊的劝告,也是在回答窦天渊的问题。六约。永泰帝想要获得六约,那就一定要杀死他这个现任的宗人令。并且,一定是要现在就杀死他。否则的话,一旦给了乾王足够的时间,下一任宗人令会是谁,又会不会听永泰帝的命令,就再次成了未知数了。现在,只要宗人令一死,接任者就是原定的右宗正。而右宗正,站到了永泰帝那边……“无罪。”不知不觉中,永泰帝已经登上了齐天台的台顶。“朕,无罪。”“尔等,可是看清楚了?”在高空金色大字的映照下,永泰帝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这张面孔,所有人都很熟悉。正是永泰帝还身为太子之时的模样。换句话说,永泰帝的寿元,是真的已经补全了回来的!不!能重返年轻,应该是寿元得到了长足的增长!再看那黑压压倒下去一片片的皇族中人,皆是肉身枯败萎缩之相。“臣……拜见陛下!”吕仲幽幽一叹,当先拜下。其余官员略作迟疑,也跟着拜下。这次的事情,主要发生在永泰帝跟皇室之间,对他们这些朝臣来说,只是有些惊惧,倒并没有什么愤怒或者悲伤的情绪。而剩下的小部分皇室,
也在眼神交流后,默然跟着拜下。他们甘心吗?当然不甘心。那些已经倒地、和仍旧在茫然呆立的皇室,有他们的至亲之人。有可能是父亲,有可能是兄长,有可能是儿子。皇族也是人,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至亲死去,他们怎能甘心?然而。他们比起场中那些官员,更加没有反抗的余地。甚至对他们来说,反抗的念头都不该有。毕竟,太祖大诰已经给了答案。无罪。两个简简单单的字,放到具体的事情上面,就不简单了。换句话说……血祭之法,是对的。冤杀江之鸿,是对的。屠戮整个雍州,是对的。甚至,连谋害数百万同族之人,都是对的。身为皇室,身为太祖血脉,他们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他们不得不接受。所以,他们也跟着下拜了。转眼之间,整个庆陵之中还站着的,除了被心魔侵体之外,就只剩下了楼有知和窦天渊两人。楼有知蹙着眉头,似乎在沉思。窦天渊一脸冰寒,搀着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的乾王,跨越空间来到楼有知身边。此时,永泰帝终于再度开口。“楼有知,窦天渊。”“你二人里应外合,于朝把持朝政,于野操控民心,屡次三番与朕作对,甚至妄想将朕彻底架空,罪同谋逆。”“现在,朕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说服朕不杀你们的机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