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救他出苦海，谁能给他口饭吃，他便愿意信谁。</p>

老头儿是个病急乱投医的主儿，在这乱世凶年里，他似乎什么都信。</p>

无思子记得那老头儿临死前吊着气教了他一句“太乙救苦天尊”，他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这是哪个教、哪个门派里的话，只是跟着念，他念一遍，老头儿脸便红几分，好似真的能脱离苦海一般。</p>

老头儿又吊着气教他一句“南无阿弥陀佛”，他点点头，刚想给他念一遍，老头儿却歪了脖子，倒在了他的怀里，死了。</p>

无思子是个生性凉薄的人，从城外逃难而来，见多了活人死去，死人被野狗分食的场景，小小年纪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看到什么可怜的事都不会掉一颗眼泪，不发一声叹息。</p>

但老头儿的死却让无思子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歇斯底里。</p>

不曾为别人掉过一颗眼泪的他哭肿了自己的眼睛，哭得双眼通红，哭得差点瞎了自己。</p>

他抱着老头儿的尸体，哭了整整一夜。</p>

第二日，他将他与老头儿共有的唯一一张破草席拿了出来，将老头儿的尸体裹了，背到城外的乱葬岗去，去那儿将他埋了，好让他入土为安，好让他不至于被那些饿极了眼的人煮熟了吃掉。</p>

也就是在那个乱葬岗里，无思子见到了那个小女孩。</p>

那时，她正跪在一座墓前，默默抹着眼泪。</p>

她同样饿得瘦骨嶙峋，满脸菜色。</p>

那座墓里躺着的，应该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因为没有哪个孩子的父母亲戚，敢这么大胆地在这人命如狗的凶年里，放心让一个孩子到这乱葬岗里来。</p>

她，也和自己一样，是个孤儿。</p>

无思子望了她一眼，认定了她不过也是一个同自己一样的可怜人，没什么危害后，便不再看她，走进了乱葬岗深处，去寻一个无人的地方，给老头儿下葬。</p>

他用了一天的时间，用双手和石块，为老头儿刨了一个很深的坟。</p>

他知道，乱葬岗里有许多的野狗，他若是埋得浅了，那些饿红了眼睛像一匹匹恶狼的野狗，便会刨开土，将土里埋着的死人拉出来，撕开了吃掉。</p>

大凶之年，人都会吃人，何况是那些野狗。</p>

它们跟着灾民的队伍一路，便吃了一路的人肉。</p>

无思子将裹着老头儿的草席拖入深坑之中，又用了半个时辰将土掩上，拢成一个半人高的小坟包。</p>

做完这一切，天便快要黑了，无思子只得赶紧离开这乱葬岗。</p>

夜里的乱葬岗，是那些野狗的天下，若不快点走，那些野狗便会连活人也一起吃了。</p>

无思子从乱葬岗里走出来时，便又见到了那个小女孩。</p>

那时，她已经在墓前哭得睡了过去。</p>

她枕在那座坟包的封土上，蜷缩着身体，好像要化作这座坟的一部分，与她的那位亲人一起死去。</p>

无思子知道，他若不理她，就这么走了，那这个小女孩夜里一定会被那群野狗给生吞活剥了。</p>

乱世凶年里，要想活着，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p>

无思子摇摇头，看了小女孩一眼，便要走。</p>

但走了几步，他却又是摇了摇头，终究是不忍，折了回来，来到小女孩的身旁。</p>

他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一把将她搂住，背在了背上，带她离开这要吃人的乱葬岗。</p>

小女孩也许是哭得太累了的缘故，睡得很死，一直到无思子带着她走到半路的时候，她才堪堪醒过来。</p>

“你……你要带我去哪？”她问。</p>

声音因为之前的哭泣，显得有些嘶哑。</p>

“回城里。”无思子淡淡地道。</p>

“你……你是坏人吗？”她又问。</p>

无思子没回答她，只是道：“你家在哪？还有没有亲人，我送你回去。”</p>

“奶奶死了，就……就剩我一个了，我家在朱雀桥乌衣巷那儿。”她答道。</p>

“嗯，那离得很近，正好顺路，我就在旁边的土地庙里，我比你惨，你有家，我没家。”</p>

“你……你是谁？”小女孩又问道。</p>

“我？”</p>

金鳞天梯上的无思子脑海中翻覆着那段被尘封的记忆。</p>

他在此刻终于想起了自己以前的名字来。</p>

那个饿得面黄肌瘦，身子单薄的小男孩，背着背上的小女孩道：“我啊！我叫李狗娃！”</p>

……</p>

林修然手中的那条因果之线，终于分拨清楚，无数的记忆碎片开始组合，汇成一个简简单单的故事。</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