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那件粗布衣裳，以后便是他常穿的了，暗暗点明了他如今寄人篱下的的处境，不能违抗；但她却又说那鸳绣布庄的一匹绸缎，抵她十张顶好的字画，也说了她困窘的处境。</p>

她既让他穿下那件粗布衣裳，也能让他不至于心存不满，确实很是聪明。</p>

甄璞现在才发觉，她那温柔的笑，也好像是演练过的一般。</p>

虽不至于假，却真的有着几分演戏的味道在。</p>

甄璞不懂有一个词，叫作“腹黑”，却知道另一个词，那词叫“成熟老辣”。</p>

眼前的女子，便是一个成熟老辣的女子。</p>

这个女子，曾经待过妓寨欢场，他这个经常光顾此中场所的公子哥，自然知道其中的凶险，只有那些有着诸多心眼、处处小心谨慎的姑娘，才能从那个虎穴狼坑里，全身而退。</p>

也许，她那什么“不离不弃，芳龄永继”的金锁，也根本就不是天生带来的，不过是她在听了他的事迹后，叫人专门去帮她打造的，而这一切，只为了他这个权贵的荣国公府公子爷，能救她出那狼坑虎穴。</p>

这事，是极有可能的。</p>

但是，甄璞内心苦笑了一声，这，都不重要了。</p>

如今，她已出了虎穴狼坑，他，也再不是什么荣国公府的公子爷，而只不过是这片屋檐下，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怜人。</p>

“甄公子……”</p>

玉钗姑娘看着有些怔怔出神的甄璞，一如既往温柔地笑着。</p>

“甄公子，夜深了，你在外边冻了一整日，不如就早些休息吧！”</p>

她道：“以后的事，等明日醒来了，再做打算，如何？”</p>

玉钗姑娘说着，指了指一间早已收拾停当的房间给甄璞。</p>

那房间，与她的闺房，只有一墙之隔。</p>

夜里梦话说得声音大点，也许就会被隔壁房间的人听了去。</p>

“哦，好，好！”</p>

甄璞被玉钗姑娘这么一说，这才从翻涌的思绪中挣脱出来，回过了神来。</p>

他的性子，因为寄人篱下，也似乎一下子变得软弱下来，再不是那个曾经凶狠凶恶，目中无人的甄璞公子。</p>

玉钗姑娘看着甄璞这般乖巧的模样，又是温柔地笑了起来，笑得眯起了眼。</p>

“那玉钗姑娘，我去睡了！”</p>

甄璞就在她的笑眼盈盈中，踏入了自己的房间。</p>

木床，大被，炉火，比外边的冰天雪地，不知道好了多少倍。</p>

他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了。</p>

甄璞默默关门，熄灭了烛火，脱了鞋袜，躺进了那暖洋洋的被窝之中。</p>

一闭眼，便不知不觉，沉沉睡了过去。</p>

而玉钗姑娘，看着甄璞掩上了房门，这才收起了她的盈盈笑意。</p>

她提着一盏烛台，到了院外，检查了一遍宅子的门窗是否关好后，这才回了屋中，吹熄了厅中的烛火，然后，便提着那盏烛台，借着它微弱的火光，回到了自己的闺房之中。</p>

不一会儿，一阵窸窸窣窣后，她那屋中的那丝影影绰绰的光亮，也蓦地灭掉了。</p>

她脱去了衣裳，穿着一身单薄的内衣，爬上了床，躺进了暖烘烘的被窝里。</p>

整间宅子，陷入了一片黑漆漆的黑暗之中。</p>

静谧无声，唯有那屋外，北风咆哮，呜呜然。</p>

今夜，是除夕之夜。</p>

过了这一夜，便是大年初一，是新的一年。</p>

活了快二十岁的玉钗姑娘，也感觉自己，终于迎来了新生。</p>

她躺在被窝里，用被子蒙着头，闷声说道：“甄璞，从明天开始，我便教你如何做我的相公！”</p>

她说完，却又立刻掩住了嘴巴，因为，她怕她这些话，被那隔壁屋的甄璞给听了去，那样，就臊死她了。</p>

但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p>

此刻的甄璞，已经倒头大睡。</p>

只是，酣睡中，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p>

他梦见这个“成熟老辣”的玉钗姑娘死了，他梦见自己又变回了一块在悬崖青峰上眺望的石头。</p>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p>

可是，太聪明的女子，总是福薄。</p>

有时候，机关算尽，反会误了卿卿性命。</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