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跌入她的怀抱(2 / 2)

方才大堂中,一应学子争论不休。二楼雅间的士族贵人,与据说将要考察学子文章的镇南王君俱都没有露面。

此番估摸着坐在雅间考察这届贡生的言行。

楼上的人观察楼下的人,楼下的人却仿若未知。

寒门学习削尖了脑袋,想要博得位高权重、达官贵人的看重,却不知只是他们手中博弈的棋子。

扑面而来的凉风灌入领口,柳长宁不由打了个哆嗦。

她将葱白的细指收入袖口,手指却已是冻的僵直。

茶楼内因了烧了炭火炉,屋内暖和,待久了,却极为憋闷。

加之被楼上雅间内的视线来回打量。她虽远远的坐着,却偶尔也有一两道探究的视线落于身上。

柳长宁本就不打算加入任何势力,对于这样肆无忌惮,待价而沽的视线,便尤为不耐。

此刻站在廊亭,空气清晰,远处莲池隐约若现,倘若不是这具身体畏寒,多待上半个时辰也尚可。

金陵城的冬风尤为刺骨,柳长宁再次打了个哆嗦。

她算了算时辰,心中暗忖,倘若贾子云这会儿依旧没有脱身,在柜台之上留个地址,日后再聚。

正欲转身离开,游廊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熟稔的嗔怪:“天气如此冷,苍云为何不去楼内待着?”

柳长宁侧眸,远处的女子身着一袭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竖领棉袍,衣领高高竖起,乌发被一只青碧簪束于脑后。

她身材纤长,腰带束身,显出劲瘦的腰身。

此刻丹凤眼含着丝缱绻柔光,丰唇勾出一抹熟稔的弧度。

来人越走越近,待走至近前,眼疾手快的将手中的紫金浮雕暖炉塞入柳长宁的怀中。

旌寰从臂弯取下大氅,抖开,做势便欲为眼前之人披上,却被她错开脚步,堪堪躲过。

怀中的手炉让指尖的冰冷稍稍退散,柳长宁愣了一瞬,撩开眼皮,清凌凌的杏眸看向来人,将手中的暖炉托了托,致谢道:“多谢阁下。”

她的视线落在来人手中展开的大氅上,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声音清冷:“在下正欲打算回茶楼,您的衣物便不必了。你与我非亲非故,受您暖炉,已是僭越。”

听了此话,旌寰落寞一闪而逝,她展唇苦笑点头,将大氅披在自己身上。

侧头温声道:“苍云倘若觉得僭越便罢,可万不能与为姐客气。你我往日虽未见过面,这些年,拜读了你的文章,为姐便一直引以为知己。”

柳长宁狐疑的看着她,眼前的女君眉目清正,五官深邃,衣着华服,一眼便知非富即贵。

如今仔细打量,记忆回笼。她竟与此人确有两面之缘,当年花石镇,那位被侍卫拥护的贵女君。

可除了当年偶遇过两次外,她与此人并无交集。

更遑论,她如今面容大变,别说此人,即便与便宜夫郎面对面,他也未必能将她认出。

柳长宁葱白的手指尖剐蹭着紫金浮雕暖炉,眸中幽光一闪而逝。

此人此时此刻出现在归云楼,不做学子打扮,大抵便是二楼雅间内的贵人。

一位陌生贵女君见了她一面,便能叫出她的字,言语间亲昵讨好,意在拉拢,此番言行岂不奇怪?

柳长宁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神色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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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字号包厢。

茶水煮开,氤氲的蒸气蔓延了一屋。小炉上的茶水沸腾,水泡“噗嗤噗嗤”作响。

烹茶的红衣男子,却早已背过身,一双眸子定在茶楼后院儿的廊亭中。

廊亭处站着两位女君,因了距离不远,窗柩大敞。两人的对话零星钻入裴元绍的耳中,他不由眯了眯眼。

“殿下,茶水煮开了。”红莲垂首立于八仙桌前,看着沸腾的茶水,犹豫的出声道。

等候了半晌,前方的男子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斜靠在木窗边,耳朵尖直直竖起。

红莲踟躇了一瞬,再次问询道:“殿下?”

红衣男子背着手,寒风吹得他薄衫猎猎作响,他却似乎感觉不到一般。修眉微拢,语速极快的吐出两字,不悦道:“熄了!”

黑衣侍卫领命,垂首将烹煮茶水的小火炉内的炭火熄灭。

顺着殿下的视线,看向廊亭,远远看来,竟是镇南王君。红莲眼底骇然,垂首,再不敢多发一言。

裴元绍自小习武功,内力深厚,不远处廊亭的对话,仔细听来便能听得七七八八。

他墨色的眸中划过一抹了然之色,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旌寰那女人,端的是心机重重又恶心透顶。

前世他以为她应是对柳丞相生出了畸念,爱而不得,抱憾终生。

却没有想到,此人做事下作。

两年前为了将他布在琅嬛郡的探子找出来,潜伏入村西老宅,女扮男装,装成饥渴小哥儿,勾引那人。

他初初得知此消息的时候,百思不得其解。

旌寰明明亲口承认此生挚爱乃天下第一美人,旁人不知这美人是谁。

他重活一世如何不懂,她所说之人乃美若洛神的未来丞相柳苍云。

后来他仔细分析。“光景”被那人赶出老宅的第二日,他埋于琅嬛的探子,关云云一家悉数被灭口。

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旌寰这磨镜之好的女人,为查出自己的在漠北的暗桩,在背后给自己使袢。不惜牺牲色相,明明心有所属,却能若无其事的勾引他裴元邵喜欢的女子。

端的是虚伪又下作。

要不是那人“不行”……太行,许就要被他阴毒的勾引给诱惑了去。

裴元绍眸射寒心,阴鸷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廊亭内佯装温润的女子脸上。

“呵!”他唇边溢出一丝冷笑,只可惜她此次真情怕是要错付了。

南方寒门学子第一人柳苍云,在寒门子弟中威望极高,未来将成为整个金凤王朝文官之首。

她以雷厉风行整顿朝纲的手段,层出不穷的治理河山决策,成就了王朝的锦绣山河。

前世她指点江山之时,他被关在水牢之中。却从他人口中,屡屡听见,她卓越的政绩。

据说柳苍云为官期间,每一次举措,皆是以民为先,造福千家万户。

旌寰夺权之后,朝廷一度陷入士族为患的混乱局面,她以一己之力,捋顺朝廷乱象,逐步渗透氏族,对朝廷内外,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柳苍云在位期间,以自己为表率,不参加任何党派之争,怀经天纬地之能,行造福天下之事

这之后多年,海内昌平,百姓安居乐业。

是以,丞相柳长宁的名声在当年远远高于女皇旌寰。

柳丞相当年惊才绝艳之能,为人清风亮节、曲高和寡,定不会参与现今的党派之争。

她胸怀天下子民,如何会被以士族为首的旌寰所拉拢。

镇南王君这种人,一开始便是输。

既想要柳苍云身后的寒门子弟支撑,又想要得到她的真心。

仔细想来,绝无可能。

他当年不懂爱,后来西樵村,那人教会他很多东西。

喜欢无关权利,无关美丑,无关贫富。心不知之所起,往后所为皆是一往情深,掺不得杂质。

倘若当年,他没有诸多的顾虑,带着她回京,她许就不会死在那场火灾里。

倘若他能再次重活一次,他与她许能有另外一个结局。

一个他想要争取的结局。

裴元绍黑眸直直的盯着远处,视线却没了焦距。

鱼哭了水知道,他倘若哭了谁能让她知道?

裴元邵眼底溢出浓郁的墨色,顷刻决堤。

他恍惚片刻,耳朵边又窜入那两人对话声。

定睛看去,远处身披樱花绒毛披风的女子疏离的退后一步,冷声问:“阁下是?”

“我叫旌寰,字流光,苍云往后叫我流光便是,你与我之间不分彼此。”

同样的介绍在脑海中响起。

当年西樵村,旌寰伪装成“光景”,对那人说:“我叫光景,女君往后叫我景哥儿便是。”

裴元邵一手撑在窗柩上,本是漫不经心一瞥,便见了旌寰身前女子的背影。

那样的画面,仿佛与当年西樵村光景自我介绍的那一幕重合。

许是屋外的雨幕朦胧了视线,亦或者旌寰下作的伪装,勾起了他对那人心底浓的化不开的思念。他恍惚觉得廊亭下身着樱花披风的女子,与那人竟重合成了一人。

越看越像,那纤长的身形,刻板挺立的身姿,半披于肩头的乌发,悉数重合。

裴元绍伸手捂住胸口荒谬的熟悉感,双脚控制不住的向前走。

他恍惚听见,红莲跟在他的身后说着话。可他却如同魔障一般,跌跌撞撞的下楼,跌跌撞撞的冲出客栈后院儿木门。

破门而出的那一刻,他极为狼狈的被木门槛绊倒,身子倾倒,跌入一人温软的怀中。

鼻端传来清淡的草木香,他头枕于一方温软上。眼底似悲似喜,人间五味杂陈充斥在那双如墨的眸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