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骷髅红粉(10)(2 / 2)

密林中,鸟鸣消失,一片死寂。一个垂着数个头颅、身如巨牛的怪物拖着步伐走过。

樊醒攀上树枝,直到确认怪物不会发现自己才停下。

高处没有风,他摇摇欲坠,化出长尾勾着树干。

淡紫色的雾气统辖了整个“鸟笼”。在高处远眺,四野茫茫,只有高耸的树木能穿破浓雾,露出一截不足道的尖尖。

灰白色的高塔云外天,在模糊的阳光下闪动。

樊醒想起袭击自己和安流的巨大触手。他又觉得有些许熟悉,但和记忆中的影像有些差异。

等怪物走远,樊醒才小心落地。没走几步,灌木丛中有人呻吟,他拨开树叶,看见一棵正在滴血的植物,厚实叶片拱托着一朵大花。硕大的花轮中没有花瓣与花蕊,是一张扭曲的人脸,正试图说话。看到樊醒的瞬间,那人仅剩的一只眼睛睁大了。

樊醒心道不好,刚一转身,便听见身后那人脸发出尖叫。

尖叫仿佛信号,瞬间丛林震动。无数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要把樊醒包围在内。

樊醒怒啐一口,化出骨翅,腾空而起。空中数只怪异飞鸟鸣叫袭来,樊醒一手一个,也顾不上这是什么东西,拧了脖子往下一扔。尸体成为食物,但怪物们还未吃饱,人脸的警示仍在继续,樊醒不得不藏进浓雾,隐匿身形飞行。

就这样,一边躲,一边找,浓雾成为他最好的庇护所。

一天下来,他没找到安流和白蟾的任何踪迹,一颗心反而愈发狂躁不安。

雾气颜色在暮色中变化,淡紫染成绛红。

樊醒从半空栽倒。他忽然回忆起昨日坠落之后发生的事情。

他当时睁开眼睛后,眼中所看见的一切都是红的,树木疯狂摇动。嗅觉变得越发敏锐了,非人的那部分开始在体内躁动,他闻到雾气中隐藏的一种怪味:有什么烧焦了似的,却又隐隐地香。

樊醒捂住自己口鼻。他想起来了——之所以从落地点一路艰难爬行,直到落入坑洞,是为了远离这种会影响他的雾气。

这不是寻常浓雾,太轻、太轻了。它悬浮在一定的高度,不能落地。樊醒迷迷糊糊,完全凭借本能,找到了一个不被雾气影响的坑洞,一头栽进去。

“雾气可以让人……异化?”余洲听得脑袋都大了。

四脚蛇们纷纷点头,又开始比划。

它们原本也是寻常的人类,进入“鸟笼”后,在雾气的影响下,渐渐产生异变。巧的是,他们变成四脚蛇之后,因体型较矮,极少被雾气影响,反而能最长时间地保持着人类的思维和习惯。

余洲心头一悚:他昨日在这样的雾气里行走,樊醒今天出去找伙伴,同样也需要在这雾气中穿行。

这想法刚冒头,头顶地面忽然一阵响动。四脚蛇纷纷闪避,紧接着樊醒便从洞口栽了进来。

余洲一颗心脏疯狂乱跳:樊醒的狂乱正在感染他。

“樊醒!”

樊醒仍保有理性,他滚到坑洞角落,背靠洞壁缓缓坐下,用嘶哑的声音说:“别管我,你跟四脚蛇……出去。”

他头脑混乱,无数想法陨星一般纷纷划过,轰然爆炸。一时想吃人,一时想紧紧抱着什么,一时又回忆起他第一次从水中站起,母亲赐予他名字,他胆怯小心地抱住母亲,仰望它模糊的脸。短暂欢愉过去了,紧接着是无穷无尽的惩罚。

还有许多许多,他在无数“鸟笼”中见到的一切,快乐的回忆,痛苦的回忆。蓦然一片风雨闯入,他透过一扇哐哐作响的窗,偷看模样俊秀的青年用一块小蛋糕给四岁的妹妹过生日。

“余洲……余洲……”樊醒头疼欲裂。他想吃了余洲。他不能吃余洲。这名字变成一种诅咒,令他甜蜜,又复生无穷恐慌和怨尤。

余洲说要和所有人离开“缝隙”。他不会带上樊醒。

余洲隔开他的手掌,使用他的血,没有一点儿愧疚。

余洲抱着他,像抱一个孩子。呼唤他,像呼唤一个神祗。

他绞尽脑汁想激怒余洲。但余洲真的伤心时,他又只想变成最强大的生命,牢牢保护余洲。

有人抚摸他滚烫的脸颊,樊醒猛地抬头,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或许面目狰狞,又立刻低了下去。“做什么?”他恼怒低吼,“滚!”

“雾气有问题。”余洲说着,递给他树叶做成的杯子。四脚蛇们打来水之后便逃走了,余洲却不能走。如果雾气能让生命体异化,那樊醒会变成什么?他不能想象。

樊醒正在拼命抑制自己的欲望,吃人,被吃,吃人,被吃。或者还有其他,无数躁动的念头在他身体里冲撞、碰击。他死死咬着牙关,生怕一松劲,就会向余洲露出自己丑陋的獠牙。

余洲却还记得,四脚蛇不知从何打来的清水,能让昨天不安的樊醒冷静。他触碰樊醒的身体,果不其然,心脏又一次发热了。

余洲虽然在雾中穿行,但他却不受雾气影响。心中隐约有个猜测,但此时不是和樊醒沟通的好时机。他跪在樊醒面前,一手按在樊醒左胸皮肤,一手卡着樊醒下巴令他抬起头。

樊醒双目凶狠,死咬牙关不松口。人类的气味如此浓烈,他紧紧攥住手掌,命自己不能变化身形,也不能袭击余洲。

余洲见他实在不肯张口,干脆自己饮了一口水,直接覆上樊醒嘴唇,灌了进去。

清水落入口腔,樊醒瞬间清醒。这清醒的状态维持了半秒,他已经揽着余洲的腰,愈发紧地把人按进自己怀中。食人的欲望暂且消退,另一种念头轻飘飘地占据了他的脑子。

同是欲望,此消彼长。

余洲一怔,但没挣扎逃离。

樊醒的呼吸粗了,他又低了头,额头抵在余洲胸前,犹豫又抗拒。余洲迟疑片刻,看见手里还有半叶子水。他全喝进口里,再一次捏着樊醒下巴让他抬头,像刚刚所做的一样,喂了进去。

这一次喂食,滋味全然不同。樊醒认可这是一种允许,甚至是鼓励。他低哑地在亲吻间隙中,很小声地喊余洲的名字。吃掉眼前人,与保护眼前人,两种不同的欲望掺杂、糅合,他触碰余洲背脊、后颈,混乱又小心翼翼。

云层愈发低垂,稀疏的雨落了下来,坑洞底部渐渐积起小水洼。

水洼如摇动的镜面,映出同样摇动的混乱影子。

焦灼、狂喜、愉悦,所有情绪在坑洞中叠加,复数倍地回到彼此身上。

这太新奇了。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余洲和樊醒晕眩一般,全凭本能行动。

余洲淋漓中抱紧樊醒,摸到他身上鳞片。鳞片覆盖下肢,消失在腰间。碰触鳞片瞬间,余洲才醒悟面前并非一个普通人。不会有人像樊醒那样,半个身体被鳞片装饰。怪人,怪物,怪东西……这样的词语在余洲心头狂风一样掠过,它们变得可爱了,不再是责备鄙夷的话语。

余洲嘟囔这些词语,樊醒听不清楚,晃了晃脑袋,把耳朵凑到余洲嘴边:“……你说什么?”

“……骂你呢。”余洲轻笑,“坏东西。”

水洼被击碎了。

被雨淋湿的手砸破摇动的镜子,手背筋节突起,想抓住些什么,但没有可借力之物。随即又有另一只手覆盖上去。十指紧扣,密不可分。

风雨密密地持续了一夜。翌日天晴,雾气消散一些,透出稀薄阳光。

四脚蛇们围在洞口,探出许多小脑袋偷看。

樊醒一张凶巴巴的脸,瞪着探头探脑的四脚蛇。余洲睡在他怀中,他的骨翅把余洲围实,从骨头缝隙里只看到一点儿皮肉。

四脚蛇们摇头晃脑,相互贴贴,在樊醒面前疯狂表演。

樊醒的脸越来越黑,生硬地转了个话题:“你们那水,是从哪里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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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夜的鱼干,蹦来跳去,要不就是躺在石头上,弹尾巴摆鱼鳍,偶尔还发出“卧槽”“哦豁”之类的声音。

吵得柳英年和许青原很烦。

下半夜,鱼干还是不消停,缓慢地嘤嘤打滚:好困……好累……想睡觉。

柳英年:那睡啊!你好吵!

鱼干蹦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鱼家……鱼家……算了,说不出口。

折腾到清晨,持续一惊一乍的鱼干终于哭了:够了吧!还干嘛呀!天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