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核实,使用过‘麻吕小春’身份的任务者共有十人,现在将为您传输他们的任务记录。’
麻吕小春闭上眼,做好记笔记的准备。
然而系统忘记说明的一点是,它口中的记忆灌输并不是上帝视角,而是身临其境。
那些任务记录均来源于任务者的大脑,里面记载了的不只是单纯的‘过程’,更多的是他们本人大量的无法被系统识别的种种复杂多变的感情,包括遗憾心酸绝望痛苦……
而这些激荡着的负面情绪都在连接通道建立起来的一瞬间,如潮水般汹涌地冲进了麻吕小春的大脑!
麻吕小春只清醒了一秒,就彻底被海水淹没。
发现宿主昏迷后,系统惊慌了一下,但检测发现她的精神状态处于红线以下,便安心地默默守在一旁等宿主醒来。
麻吕小春这次整整沉睡了一天,幸好琴酒因为任务抽不出身,才留她一个人从记忆的长廊中走了出来。
系统叫了她好几句没得到回应,于是担心道:‘宿主大人,您没事吧?’
麻吕小春浑身震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好像终于从飘忽的半空中落了地,手中握着的刀片在她苏醒时不自觉的痉挛中深深地扎进了掌心,她却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用两个指节夹着一头用力割破了绳索。
铁环的开启键在椅背上,麻吕小春背着手绕过去,咔哒一声,踉跄着慢慢站起了身。
‘……宿,宿主大人?’
系统觉得麻吕小春有点奇怪,但检测结果一切正常,只是精神有些混乱,大概界于从噩梦中惊起到彻底清醒之间,并不算是一个需要警惕的指数。
因为醒来后的人往往在短短几秒钟内就会反应过来,之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但在那骤然睁眼的几秒内,他们的精神依旧会深陷在那场梦境中,和平淡的现实隔了一层不透气的水面,伴随着呼吸慢慢往上浮。
十份记忆,十次死亡。
其中有一次意外事故,两次死于组织的敌人,剩下的七次全都死在了琴酒的手中。
任谁都知道感情中的爱和恨最为激烈,所以大部分的任务者都选择了这两个方向,而因为用了同样的身份,甚至有人走的路几乎成了麻吕小春人生的翻版。
她们有人比她更谨慎,有人比她更大胆。
但毫无悬念地,都只获得了一发毫不留情的子弹,而这还是最轻松的结局。
这样干瘪无趣毫无意义的人生在她眼前生生上演了十次,连按快进键的选项都没有。
算上她这一次便是十一次,四面八方的路都踏烂了,最终只是证明了‘麻吕小春’的命运仅限于此而已。
没有其他的方法,没有任何成功的希望。
被琴酒枪杀的是她,刑讯的是她,哀嚎绝望到一心求死的还是她。
一双双手将她拉下海面,他人的记忆和她自己的混杂在一起,变成了某种漆黑晦暗的杂质。
麻吕小春快要窒息了。
听到系统的呼唤,她忽然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对着正上方的监控露出一个笑容。
笑意却不达眼底,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宿主大人,我们不趁现在快点逃跑吗?’系统不安道。
‘逃不掉的。’麻吕小春道,‘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准备脱离吧。’
‘不,还是再稍等一会儿。’她突然阻止了系统的动作。
‘我还想在走之前给他留下最后一份礼物。’
——
厚重的门在身后轰然闭合,银发男人保持着低头躬身的姿势静止半晌,站直身体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BOSS的最后通牒?”
绕过某一个路口时,斜倚在那里的贝尔摩德抱着手臂冲他搭话。
琴酒连眉毛都没抬,无视她继续保持步调往前走。
贝尔摩德自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跟在后面,“别告诉我你忘了组织处理叛徒的规矩。人都抓到了还硬生生扣在手里,白苏维翁和你搭档过的资料虽然被抹除了,但组织里的老人大多都知道这件事。”
还没有人胆敢散播琴酒心存异心的流言,但早就有‘忠心耿耿’的成员将这件事捅到了上面。
这也是今天BOSS紧急传唤的原因。
当然,他并没有被直接质问是否存心想要包庇白苏维翁,只是简单地催促了几句别的事情。
琴酒微微侧过脸,声音听不出情绪。“BOSS派你来试探的?”
贝尔摩德摊手,“当然我本人也对此十分好奇。”
好奇做出这样不合风格之事的琴酒究竟在想些什么?
以及那个在数天前就被抓住了的人现在是否还活着?
贝尔摩德回忆了下琴酒平日里的手段,觉得就算是活着应该也是苟延残喘,时日不多。
“那孩子,还真没想到她会叛逃。”她稍有遗憾地感叹道。“连那对早就去世的双亲都被翻出来从头到尾调查了一遍,结果还是什么线索也没找到,和她有联系的那个小组织也一直在模棱两可地推锅,你那里有什么头绪吗?”
琴酒脚步停滞了一瞬,眼神中飞快闪过了什么,嘴里冷硬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理由……吗。”
贝尔摩德伸手将额前的金发别到耳后,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那这不就是完全地自寻死路吗。”
琴酒没有再出声,只是直直地向前走。
——
最近久违地都是由琴酒自己开车,伏特加因此还满头大汗地旁敲侧击自己是不是被大哥厌弃了,被缠得烦了骂了几句之后反而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狗一样的家伙,蠢笨但好歹有忠诚一个优点。
车停在一栋高级公寓楼的大门外,琴酒搭在半开的车门旁点燃了一支烟,顺着薄雾缓慢飘起的方向抬起眼眸,目光所及正好是第十层的窗檐,近几天的下雨在那里蓄了一层积水,正在稀稀拉拉地往下滴落。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鼻尖里是夜晚的空气和烟混杂在一起的涩意,手指无意识地探进了大衣的口袋,只摸到了一盒半空的烟盒。
琴酒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般小声咒骂了一句,将烟头用力地在脚底碾灭。
门锁打开的电子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变得格外刺耳,他面无表情地摔上门就往楼上走,任由皮鞋在地板上踩出好几个布满灰尘的脚印。
楼梯走到一半,他却突然停下脚步,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究极厌烦的气声,然后转头坐到了一楼客厅的沙发上。
窗外夜幕低垂。
这只是一间临时租来的复式公寓,甚至不是琴酒名下的任何一个安全屋。
全程手续都没有假手于人,因为只有短短一个月的租期还为此付了大价钱,要求仅仅是让房东在这一个月不要上门打扰。
将人运送进来也没费什么力。
明明站起来并没有矮小到需要刻意俯身的程度,等到昏迷的时候摆弄起来却发现能轻松塞进一个中号的行李箱。
麻吕小春。
一无是处只会让人恨不得一枪杀了的家伙。
琴酒单手按住眉心揉了揉,神情不甘不愿地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正在加载的视频界面。
下一秒,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画面,猛地从沙发上坐起,黑色的大衣被跑动时的风带起卷成一片乌云。
二楼是关着麻吕小春的地方。
所有能够通往外界的地方都被死死地封住,只有唯一一把钥匙能够打开房门。
然而此刻,当琴酒撞开门时,却忽然迎面吹来了一阵夏日的夜风。
风将公寓搭配着的廉价窗帘吹开,透亮的轻纱在月光下变成了某种不似人间的颜色。
有人正坐在半开的窗户边沿。
似乎是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她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在看清来人后突然弯起眉毛对他猝然一笑,双唇一张一合。
唇语是杀手培训的必备课程,但此刻琴酒却无论如何也解读不了她那句话究竟是什么。
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倏地举起了枪。
是想抢先一步收割掉这个人的性命,亦或是想借此威胁她不想死地话就立刻从窗台上下来。
女人替他做出了选择。
她露出一个挑衅的表情,骤然松开了扣住窗沿的手。
……
组织的休息室中,琴酒猛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