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1 / 2)

    东府。

    本是寂寥的府邸, 在主人来时,便变得灯火通明,那无数屋檐蔓延开去的灯流, 煞是漂亮。

    莫家的马车停下时, 莫惊春刚掀开车帘,便看到了站在府门前的人。

    他面露讶异,踩着脚凳下来, “陛下?”

    帝王竟然站在府前相迎。

    公冶启:“想早些见到夫子。”

    莫惊春今天白日心口那团炽热的火焰好像再度翻滚起来,烫得他总想伸手去碰,下意识移开了眼。

    两人一同踏进东府。

    莫惊春:“陛下特地招臣过来, 是为了秦王的事?”公冶启停下脚步来看他, 莫惊春沉默了半晌,将之前的话又说了一遍。

    “陛下特地招我过来, 是为了白日的事情?”

    公冶启稍显无奈,“你这说辞, 倒是跟之前, 有什么不同?”

    莫惊春淡定地说道:“我改了。”

    又跟没改一样。

    “秦王找上门的事情, 夫子怎么看?”

    莫惊春敛眉,陛下在埋汰他称呼的时候, 自己的称呼又何尝不是乱七八糟呢?

    莫惊春:“秦王是什么态度, 我倒是不清楚。但是康王……如此不合规矩的事情, 许是康王府上, 出了什么问题?”而这问题, 又刚好和小郡主有关。

    这才会致使康王想匆匆忙忙将小郡主嫁出去。

    一时间,想要找到个符合康王府身份的人, 却不简单。

    一来, 小郡主的年纪毕竟大了些, 二来,这么着急,肯定会有人怀疑是不是有什么缘故,总该有些顾虑。

    会看上莫惊春,最先是他那侯爷的封号,其次是莫家的门槛。

    这两者,才会让康王忽略了莫惊春的年龄和已有过妻的经历,然正是因为康王连这个都可以忽略,才足以说明,康王府现在面临的问题,必定比这个还要严重!

    正始帝听完莫惊春的话,露出个淡淡的微笑,只是这笑容却充满了肃杀的凉意,“夫子说得不错,那小郡主被骗失|身堕胎,如今正急需找人来填窟窿。”

    莫惊春微顿,脸上露出淡淡的不喜。

    他虽同情小群主的遭遇,可康王这番,是和秦王联手来算计他?

    不,秦王应该不知内情。

    至少明面上,康王肯定不会告诉他,不然那依着秦王的作派,他不会在明知出了这样的事后,还要来牵桥搭线。

    ……然,以秦王的敏锐,必定也能发觉这其中的不妥。

    明知如此,还要为之,秦王的心思,怕也是另有所图。

    莫惊春:“康王此举,却是有些……”

    他就不怕和莫家结仇?

    正始帝幽冷地说道:“康王是这皇室亲王里头,唯一一个确切对皇位毫无兴趣的王爷。他平生最好|色,在因事被圈禁京城前,他在封地上,有数千名美眷。”

    莫惊春:“……”

    确实有所耳闻,但所知的数量,却没有陛下所说这么庞大。

    正始帝冷冷笑道:“那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因为得罪了父皇和太后,所以被禁足京城,如今无诏不得出城,这几十年倒是没把他憋成老王八!”

    莫惊春微蹙眉头,突然想到之前在交泰殿时,陛下发疯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康王,次之才是张家。

    以陛下对张家的态度,居然还能让康王排在前头,这其中怕是另有隐情。

    莫惊春:“陛下,康王既然如此决断,怕是也不在乎跟莫家闹矛盾。此事有他私心,不过陛下放心,明日此事就会处理。”

    他这话是生怕陛下做出什么,却也是在回绝康王的意思。

    莫惊春已经许久不曾想过婚姻之事,现在有了桃娘,已经算是足够。

    再有旁事,怕是要闹出乱子来。

    莫惊春的话,并不得正始帝满意,他背着手踱步,“夫子打算怎么处理?”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明日父亲会亲自登门。”

    他原本是想亲自登门,却被莫飞河拦住了。

    正始帝想起来莫飞河早些年的脾气,可不好。

    别看现在莫飞河看着敦厚,可当初永宁帝还特特点过莫飞河,说他就是面上看着老实,其实脾气暴躁得狠,还特别喜欢算计,从前要是谁给他盯上,肯定落不到好。

    正始帝似笑非笑地说道:“亲自登门回绝……不会到时候,寡人就听到康王的哭诉,说是你爹,将他给揍了一顿?”

    莫惊春严肃正经地说道:“父亲绝不会如此。”这些年,莫飞河变得越来越沉稳,至少在他们两个儿子面前,从来都是如此。

    莫惊春陪着正始帝走了一段路,方才看向陛下,忍不住说道:“陛下,您最近晚上……可还好?”

    帝王淡淡开口,“倒是没什么大碍。”

    他看着莫惊春的眼神,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夫子这是在担心我?”

    莫惊春:“是。”他甚少有这么诚恳之时,就是陛下听了这话,也是一愣。

    莫惊春即便是匆匆来临,他的衣裳也是一丝不苟,绝不会有半点紊乱。从前,至今,现在,往后,莫惊春就如同不变的河流缓缓流过,世事变迁,唯独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可正始帝看着他,却是熟知他身上任何一处敏|感。

    每一处,都是正始帝亲手挖掘,亲自品尝过,每每如此,他都有种饥|渴的畅快|感。

    “您今日送来的信笺上,那字迹上,总给人一种凌厉的杀意。

    “是因为……康王殿下吗?”

    莫惊春叹了口气,眉梢透着少许无奈。

    正始帝便也说道:“是。”

    良久,莫惊春抿唇:“陛下何必担忧,我是不会答应的。”

    不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莫惊春都在正始帝的身边困了这么多年,该看的,不该看的,他知道了那么多。

    不论是生是死,陛下都不可能放手。

    莫惊春已经做足了准备。

    正始帝却偏要执拗地挖开这层所谓的掩盖,将最底下那层也挖得干干净净,“夫子如今,究竟是被寡人逼得不得不习惯,还是真真对寡人有情?”

    莫惊春微怔,他没有移开眼,却也没有立刻回答。

    窗外冰凉的月光铺满了整个庭院,寂寥的寒意吹过,卷走秋日的肃杀。

    帝王的话,就跟擦过水面的落叶,多少荡起涟漪。

    莫惊春沉默了片刻:“陛下,不论是哪一种,只要陛下不离,臣便不弃。

    “如此,也是不能够吗?”

    痛苦不堪的感觉逐渐消退在梦里,如今余下的,确实是正始帝近在眼前的好,可莫惊春不是那种记吃不记打的人。

    他可以谨慎地让渡出一部分的距离,再好好安生地呆在彼此的界限内,即便如此……对正始帝来说,还是不够吗?

    自然不够。

    莫惊春的动摇,莫惊春的忍让,莫惊春的退步,那确实是在一步步退。可正始帝最想看到的东西,夫子却如同守财的吝啬鬼,怎么都舍不得交托出来。

    正始帝久久地看着莫惊春,“寡人有得是时间。”他移开眼神,俊美脸上毫无半点挫折感。

    “数年前,夫子又何尝想过,会和寡人走到今日这般地步呢?”

    既然也是前所未有,那一桩达到了,另一桩,为何不成?

    莫惊春蓦然说道:“陛下可曾后悔过?”

    他这语气与别时不同。

    帝王的侧脸被暗色吞没,黑沉眼底是翻涌诡谲之色,语气却是明亮轻快得很,“不。”

    他道:“从不后悔。”

    他的语气阴鸷幽深,不像是在述说情话,更似要将莫惊春拆开来,吞下|腹中才算数。他低低笑了起来,那从一开始就让莫惊春觉得诡谲冰冷的恶意丝毫不退,反倒是随着陛下的话语变得更为嗜杀。

    “如果从一开始便没有强求,便连此刻的欢愉都不曾有。”他露出宛如捕食的微笑,偏执地说道,“夫子与我,乃是全然不同。不如此,岂非一世到头,只能背道相向?”

    公冶启不许。

    梦中无数人命缠绕,杀意冲天,巴不得拖着他一起死。

    “寡人偏要勉强。”

    他就跟只贪婪的巨兽一定要抱着柔|软的猎物一般,险些将莫惊春给闷死。

    …

    夜黑风高,康王府上,老康王正沉着脸色来回走动。

    坐在他下首的,却是一个娇滴滴的美妇。她长相柔美漂亮,一颦一簇皆是动人。正是这些年康王府上最是得宠的一个侍妾,虽然是侍妾,但她也是康王府的侧妃。

    正是这几年被康王给提起来。

    如今侧妃坐在康王的面前垂泪,那可怜的模样,可当真是让康王的心都化了。

    这位便是小郡主的母亲。

    其实康王之所以会这么宠爱小郡主,完全是因为她的母亲。

    女凭母贵。

    她是在康王被囚在京城后,方才入府的,其实也已经有将近二十年了。康王是可是个老淫|虫,她能一直盛宠到今日,倒是也有几分能耐。

    康王无奈地说道:“莫要再哭了,本王这不是在给娇娘找法子吗?”

    侧妃哭着说,“可是娇娘才十八岁,那莫惊春都三十出头,王爷怎么舍得将她嫁给一个鳏夫呢?”

    继室总是比不得前头的那个尊贵。

    康王一想到这个就来气,咬牙切齿地说道:“若不是你那远方亲戚,会让娇娘闯出这么大的祸事吗!”

    那邹玉,正是侧妃的远亲。

    当初听侧妃说,她远方侄子要来京城赶考,康王并不将这当做什么重要的事情,虽苦就答应了。

    这邹玉才能因此借住在王府。

    邹玉能有康王侧妃这个助力,本来起|点就比常人高上不少,可偏偏他是个好高骛远的,在京城这些时日,最终出来的成绩,却连个殿试的资格都没有。

    他分明落拓如此,居然还认定自己怀才不遇,是旁人没有眼光。

    考试落榜后,邹玉本是打算回家去,却没想到表妹小郡主甚是喜欢他,一直缠着他进进出出。

    邹玉心中得意,面上不说,却是在和朋友吃酒后,说了一通豪情。就有酒伴撺掇他,回来想着他们的醉后胡言,邹玉也不由得起了乱七八糟的心思。

    ……康王侧妃虽然听着有用,可毕竟只是远方亲戚。

    如果他能够攀上小郡主的话,成为康王府地乘龙快婿,岂不是更加美妙?

    小郡主本来就是康王府的掌上明珠,见到的都是场面上的人,大家地位相当,脾气也娇蛮了些,却是甚少有邹玉这种小意作派的温柔体贴,一来二去,便轻易沦陷了。

    邹玉却是个心狠的。

    如果只是这种暧|昧的关系,说不得康王爷会将自己远远遣走,不让小郡主留下半点念想,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他哄骗着完全不知的小郡主做了那事。直到小郡主屋里的老嬷嬷发觉郡主的月事不至,请了大夫过来,这才知晓竟出了如此事情!

    邹玉心狠,康王只会比他更心狠手辣,他在得知消息后就直接派人将邹玉给杀了,再派人给小郡主灌下落子汤,生生堕下来孩子后才让大夫去看。

    侧妃当即哭死过去,醒来后就一直在康王面前哭着,哭得原本恼怒至极的康王心软,这才掇拾心情,想给小郡主找个退路。

    康王是亲王,他的女儿,生下来就是郡主。

    其实纵然是小郡主私下养面|首,其实都算不上事。

    到底是皇族。

    可这一出,偏偏是在出嫁前……要怎么胡闹,那都是出嫁后的事情,出嫁前闯出来这样的事情,被相看的人家知道,必然是不乐意的。

    再则,康王的名声本来就不好。

    可配得上娇娘的人家,多数家里没有合适的子嗣,要么家里有厉害的妯娌不好对付,侧妃也不舍得将娇娘送去受苦。而地位稍微低一些,侧妃又担心供养不起这个娇娇女儿,当真是慈母心思。

    康王却是没想那么多,他只是在同等位置上扒拉了一圈,最后想起救过他的莫惊春,。

    再一想陛下的封侯以及莫家的地位,在他看来就很可以了。

    康王冷冷地说道:“你嫌弃人家岁数老,可却想没想过人家嫌弃娇娘还堕过孩子呢!”那是自家女儿不嫌,那莫惊春好歹洁身自好,这些年连一个妾室都没有呢!

    康王是个好|色的,却也佩服不近女色的人。

    在他看来,和莫家结亲,也是好事一桩。

    侧妃哭得死去活来,“娇娘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谁成想能够被邹玉那杀千刀的给骗了呢?王爷,王爷,我知道是我娘家惹下的祸事,可是娇娘是无辜的呀!”

    康王被侧妃哭得心烦意乱,背着手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道:“可选的范围内,就是莫惊春最合适。娇娘惹出这样的事情来,累得本王还特特请了秦王去说和,如今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莫要再说了!”

    他虽然给莫惊春说了几句好话,却也是想让侧妃不要再烦他的意思。

    在康王眼里,莫府和康王府,到底是莫府高攀了。

    康王甩袖离开,侧妃的哭声越来越小,最后变得若有所思。

    帕子捂住的漂亮脸上,虽然有着红肿的眼角和泪痕,却是没有了之前的伤心难过,只余下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她能够在康王府站稳脚跟这么多年,自然清楚康王是什么脾气的人。

    如今这是她能给小郡主争取到的最好选择。

    什么都好,可偏偏是个鳏夫!

    侧妃在心里叹了口气,罢了,还是她从前宠坏了娇娘,这才让她不够敏锐,居然能够被邹玉那等人骗了去,当真半点心眼都没有。

    现在还能嫁到莫家那人丁简单的地方去,也算是一件好事。

    不管是康王还是侧妃,似乎都从来都没想过,莫惊春会拒绝这个可能。

    而秦王此事还未办成,心中大抵有气,才不会巴巴在第一时间就将此事告知。

    如今这一人去安慰女儿,一人去寻|欢作乐。

    康王因着在侧妃那里受气,转头倒是寻了个漂亮的还未开|苞的女人拖去房间里,很是颠龙倒凤地快活了一番。

    整个康王府上,只有漂亮的女人,甚至连普通都称得上丑陋。

    康王发泄完欲|火,又将那女人丢到一边,自己扯着被褥睡着了。

    伺候的下人见怪不怪地,悄声给女人带来了衣裳,又将她给带走。就任由着康王在这府上随便的一处睡着。

    康王府上任何一处地方,这老康王都是玩弄过的。

    不过即便如此,康王眼下睡着的这屋外面也守着七八个人,毕竟人越老,就越怕死。

    夜深了,摇曳的风带动着树影诡谲扭曲,让看守的侍卫一惊一乍。只是风声沙沙作响,再多了几次,侍卫便不再受骗,而是警惕地盯着其他地方。

    夜晚确实容易困顿,他们虽然谨慎,但也没到风声鹤唳的地步。

    康王是亲王,没谁敢来他府上戏耍,再加上康王在朝中从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甚少会有人特特做局来杀他。

    侍卫认真,只是习惯。

    屋檐上,有数人悄无声息地爬到上头,寂静无声的半夜里,他们的步伐巧妙得就跟狸奴似的。有人轻巧地取开瓦片,就着昏暗的月色,勉强能够看到底下床帐里有人。

    在瓦片取开的数量足够后,有道身影悄然地落了下去。

    他轻巧地就地一滚,消去了落地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