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1 / 2)

    天上星辰密布, 漂亮璀璨。

    无月的夜晚,便是星辰的天下,那闪耀多姿的绚烂, 总是让人有种置身其中, 却被吞噬的恐慌感。

    桃娘亦步亦趋地跟在莫惊春的身后, 怀里还抱着安娘。

    安娘仰着头在顽着莫惊春之前买的铃铛, 仿佛只要听到叮当作响的声音,便会很高兴。

    桃娘忍不住笑着说道:“她可真好哄。”就这么一点东西,都能顽得高高兴兴, 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究竟是在奶娘的怀里,还是躺在阿姐的怀中。

    莫惊春淡笑着说道:“从前, 你对着鲁班锁, 也是这么上心。”

    桃娘不好意思地别开脑袋,“那只是,小时觉得有趣。”她现在还是喜欢鲁班锁这些有趣的玩意, 但不再跟少时那么沉迷。

    她这下意识的反应,倒是和莫惊春有些相似。

    莫惊春:“小时纯粹, 大了,未必如此。”

    桃娘轻声细语地说道:“阿耶,似乎有些感慨?”

    莫惊春紧了紧一直被握住的手指,仿佛这样间隔久远,熟悉的触感犹在,“桃娘,越是年少时, 才会越加纯粹, 难以掩饰。越是长大, 通晓世事, 知道的越多,便越容易被困扰。”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然后摇了摇头,“十岁,二十岁,三十岁,在同一件事上,会做出来的抉择,是截然不同的。”

    桃娘会因为“阿正”的存在,而接纳大皇子。

    可这选择若是换做五年,十年后的她来做,未必会如此干脆纯净。

    桃娘若有所思,“是因为大了,看得多了,便容易害怕吗?”

    莫惊春笑了笑,“这是原因之一。”

    桃娘抱着安娘走了一段,胳膊有些酸累,不得不将胖娃娃交给奶娘抱着,揉着胳膊,“安娘这才几岁,都胖乎乎的。”

    “不,胖!”

    安娘听到桃娘的话,气坏了,“姐,坏!”

    她虽然小,但可听得懂“胖”这个词,也知道别人在说“胖”的时候,都在说她。

    桃娘故意说道,“可是安娘整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不成胖娃娃才怪。”

    安娘呆了呆,小口张开半天,气呼呼地转过身去,一个脑袋扎在奶娘的怀里,撅着小屁.股对着桃娘。

    奶娘在忍笑,桃娘更是笑坏了。

    莫惊春往前快走了几步,轻咳了一声,压住上扬的嘴角。

    “阿耶,前些时日,阿正与我说,陛下,可能要再娶,这可是真的?”

    桃娘心里藏不住事。

    或者说,她在莫惊春的面前,也没什么好藏着的。

    不过她想要说的话,还是略带试探的意味,所以在说出来之前,还是提及了大皇子说的事情稍作铺垫。至于为何不改称大皇子,一来是在外面,二来,是因为阿正在信里打滚撒泼,不肯让桃娘这么拉开他们的距离。

    桃娘心怜大皇子的处境,再加上他岁数小,长得好看,总是轻易被他带过去。

    桃娘一边说着大皇子的事情,一边在心里摇头,桃娘啊,那可是个小黑芝麻团儿,可别再随便就心软了。

    莫惊春看了眼桃娘,挥手让身后的人带着安娘先行离开。

    等到身旁只有墨痕和卫壹在时,莫惊春的手指抚着腰间佩戴的玉饰,淡笑着说道:“因着阿正是皇子的身份,桃娘这便开始关心宫内的事情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少许揶揄,让桃娘忍不住轻轻跺脚。

    “我可没喜欢……”她将最后那个词吞下来。

    不过这么近的距离,莫惊春还是听得清楚“陛下”这个词。

    莫惊春像是没听到一般,迈步往前走,缓缓说道:“于情于理,后宫多出一位皇后,是最为合适的事情。”

    他是在教导桃娘,便也不藏着心里的想法。

    “眼下朝廷南征北战,西北有异族,南面有水寇,关内叛军正在和朝廷大军交战,此番战事若是长期拖延,容易起乱子,尤其是这朝中百官,虽然宗室被吓破了胆,基本都蛰伏下去。偏生世家还昂着头,被帝王沉重打击……但陛下也付出了代价,险些出事。从这番种种,若不是帝王还留有子嗣,这一场,会更难熬过去。

    “如果陛下的子嗣更多些,宫中又有皇后可以主持中宫,再加上妃嫔联姻,和前朝百官的关系会更为紧密……”莫惊春不紧不慢地说道,寥寥数字,便让桃娘惊觉之前以为是风波的事,其实更是惊涛骇浪,一朝踏错,便是满盘皆输。

    所以,才会说正始帝行事极端,不是赢得彻底,便是输得精光。

    “那按着阿正的意思,难道是陛下想要再娶?”桃娘不知不觉陷入莫惊春讲述的事情中去,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目的,也有些忘记了自己对陛下的不喜,“可是,这要选谁……”

    莫惊春仰头看着星辰,那绚烂的星河倒挂在天际,仿佛一张漂亮的画布,让人难以移开视线,“选谁不重要,除了皇后外,在世家,权贵,高官里再行挑选,匀称分布,既是互相牵扯,也在无形间关系更为紧密,那就合适了。”

    再低头时,他却摇了摇头,“不过,桃娘有一事,说错了。”

    桃娘疑惑地探头。

    莫惊春:“阿正的意思,不是说陛下要再娶,恰恰相反,是陛下,不愿意再娶。”

    桃娘微愣,突然看向莫惊春,像是不能理解。

    莫惊春摸了摸桃娘的额头,无奈笑了起来,“他明明知道你不喜欢正始帝,为何还会和你提起来?”

    桃娘皱了皱小脸,“可能是无意间想起……”

    莫惊春摇头,“不,阿正其实比你想象得要聪明多了,你想想看皇家那样的地方,他居然能够离家出走,怎么能算是普通呢?”寻常人想要刺杀皇帝入宫,可也不是简单的事。

    也是。桃娘想起皇宫的守备森严,大皇子……是怎么离家出走的呢?

    那绝不简单容易,可大皇子还是成功了。

    桃娘道:“他是故意提起?”

    莫惊春道:“未必是真的要想做什么,大概,是想借着你,给我提个醒。”

    桃娘更加茫然,大皇子为什么要提醒阿耶关于后宫的事情?

    桃娘奇怪地说道:“就算是莫家,除了我之外,也没有适龄的人。我记得从前有过选秀,是十三岁以上的女子都可……但我觉得,陛下不会要我的。”她心里可清楚正始帝对她是什么态度,别说是入宫了……

    说不得,陛下要的不是她,是她的命。

    桃娘对正始帝的警惕态度,总好过不谨慎。莫惊春叹息了一声,“又或者,是在告诫另一件事,除了魏王外,可能有人,也留意到了后宫这处境,是另有缘由。不过这些都是我随口一猜,说不准什么也不是。”

    桃娘:“那阿耶,是怎么看的?”

    莫惊春沉默了半晌,他们已经快走到了田庄的尽头,再往前看,说不准,就要走到后山去了。

    莫惊春:“陛下,不会娶后。”

    他的表情在暗色中,古怪扭曲了几下,又恢复了平缓。

    右手手指被他强行握住,即便是那似有似无的撩.拨,莫惊春都当作不存在。蜷.缩紧握的手指,用力到有些发白。

    这句话,用尽了莫惊春十分的力气。

    与最后一丝信任的余地。

    仿佛言出,便为真。

    桃娘好奇地说道:“为何?这是最得他利益的事情,不是吗?”

    莫惊春叹息了一声,那浓郁的情感化作这一声轻叹,五味杂陈到了极致,分辨不出究竟是酸楚,还是甘甜。他的声音轻柔,又像是有着一丝丝颤抖,几乎难以捉住飘忽的痕迹,“年少爱慕,少年意气最是容易炙.热过头,一旦烧到极致,纵是谁,都难以再回头。”

    悔不得,恨不得。

    桃娘微蹙眉头,正觉得莫惊春说的这话,有些过于深沉。

    就像是,有些……感同身受?她的心跳不知为何狂躁起来,透着急切和畏惧,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她的心,让桃娘的手指都不知怎么抖了起来。

    她舔了舔嘴,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急促地将自己原本的想法和盘托出,“阿耶,我原本,我原本提起阿正的事情,是想……是想问您,有没有想过,要再娶呢?”

    桃娘原本不会这么直白,纯粹是被刚才莫惊春的口吻给吓到了。

    莫惊春微讶,“桃娘?”

    在桃娘回到莫家后,她曾经先后两次提起这件事。

    第一次,是因为她刚回到莫家,心中惶恐,生怕他这个做父亲的,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为此,莫惊春曾许诺自己不会这么做。而第二次,则是桃娘的关切,她已经没那么患得患失,更希望阿耶不要独身寂寞,若是有人能陪伴,便不会再有那种疏离的错觉。

    可是那会,莫惊春也同样拒绝了。

    莫惊春并不希望再娶。

    莫惊春:“桃娘,阿耶从前与你说过,并没有打算再娶。这话,并不是权宜之计,也不是用来哄骗你的。”他缓缓说道。

    桃娘垂下头,停下脚步看着自己的脚尖。

    “您,有喜欢的人吗?”

    桃娘鼓起勇气说道,“方才那话,是在说您,自己吗?”

    方才那话,那肯定不是上一句。

    莫惊春明悟,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他的手指缩在袖口里,那样就看不出来那时不时的颤抖和隐忍,他刚想摇头,但在看着桃娘单薄的背影时,还是长长叹息了一声。

    “没错。”莫惊春平静说道,“我有过意中人。”

    桃娘猛地抬头。

    莫惊春不疾不徐的嗓音温和从容,像是这不过是不起眼的小事,“不过,我与他无法结合,也无法嫁娶。所以,桃娘,不必再记挂此事,我也不会再想起此事。”

    意中人?

    于莫惊春而言,能用这样几个字描述的人,必定是他真心喜欢的,异常看重的,无法忘怀的人。阿耶也会有那样炙.热的时候吗?

    桃娘下意识这么想。

    但在心里某处,桃娘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不可以嫁娶……那至少说明,阿耶曾想过嫁娶的事情,罢了,阿耶不想要为此事上心,那就遵从阿耶的意思,往后,她也不会再想这些。

    …

    深夜,看起来静谧的皇城内,正有巡逻的士兵在城根脚下来回巡查。除了更夫,和这些巡逻的官兵,其他人等都不得在街道上走动。

    这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

    在城东那片非富即贵的地盘上,有一户富贵的宅院落座在街尾,门房正半睡半醒地看着外头,一个不小心就差点睡着了。

    他嘟哝着摸了摸脸,自言自语地说道:“等回头还是得准备些暖身的东西,不然这实在是太冷了些,手指都要冻掉……”分明到了初春,却是冷得惊人。

    他搓着手,无知无觉地看着一墙之隔,完全不知,身后那条道上,有个管事打扮的那男人,正带着一个人匆匆地往里面走去。

    后面的那个人看起来极其低矮,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进来的,至少不是从正门。他跟着管事不知道经过几道门,最后走到了这座宅院最深处的地方,然后就看着管事低下倨傲的头颅,轻声细语地说道:“郎君,已经将人带回来了。”

    不多时,这道门被打开,身后跟着那个身高低矮的人立刻就窜了进去,而管家的却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将门合上,而后就站在那里,像是在戒备其他人的窃.听。

    即便是在自己宅院,这院落的主人,还是表现得异常谨慎。

    “收到什么消息了?”

    说话的这个人看起来不太年轻,他的头发有些稀疏。

    透着花白的鬓发正梳得整齐,没多少人能看得出来脸上的皱痕,那雍容华贵的气质出现在他身上,倒也看得出来他的身份地位。

    他的眉心紧蹙,像是时常摆出这副模样,眉角和眼角更是连一点皱纹都没有,想必平时都不爱笑。

    在这样的初春时节,屋内温暖如夏,他却仍旧穿着异常厚实的华贵衣袍,看起来非常怕冷。

    这是郑家的主事人,也是郑云秀的父亲。

    这进来的低矮的人匆匆看了一眼,便跪下来说话,“主子,魏王说了,此事太后已经否了,往后的事情,他不打算再插手其中。”

    郑天河的脸皮抽.搐了一下,阴沉沙哑地说道:“魏王殿下倒是跑得快,分明已经觉察到了危险,这才想着早早退出吧?”他的声音阴沉沙哑,倒不是因为情绪,更像是身体不适,长期患病导致的郁郁。

    郑天河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打算得到回应,那更像是一种大声的自言自语,那个探子早就知道郑天河的脾气,压根就没打算说话。

    等到郑天河将可能的推断盘算完后,他才缓缓颔首,“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从太后那里来看,魏王这一步棋是走不通了。或许,也不能再走。”

    如果是真的,那太后这样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

    几年前,太后可还是最希望陛下纳妃的人,如今这转变,或许说明,顺其自然才是好事。强求……他一想起正始帝的所作所为,忍不住咳嗽起来。

    “还有呢?”

    郑天河抽回心神,不紧不慢的说道。

    那个人匍匐下来,继续说道:“康家还有其他那几家,似乎有些不满……尤其是康家,康雨佳在明照坊意外出事后,他们恨不得要找上焦氏去,不过,暂时都被劝住了……”

    郑天河呵呵说道:“不满?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能活下来,不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吗?这一个个倒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可不想刚出来,就再被拖回泥潭。”

    康雨佳出事,确实让人意外。

    和那件事有关的人,不管是在世家内,还是那些在天牢里的人,其实明里暗里都已经被处决。至少在郑家内,郑天河已经确保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此事。

    这是为了隐秘,也是为了承诺。

    不管正始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接到暗示,各退一步后,勉强算是相安无事。之前挑拨着莫惊春和朝官的行为也暂时停了下来,免得惹得陛下不高兴。

    毕竟……

    眼下正始帝不动,是另有打算,却不是真的动不得!

    郑天河长长出了口气,感觉手指即便是抱着暖炉,还是非常冰冷。

    他的身体自打出生就不太好,尤其是冬天更是得呆在屋内,严重的时候,甚至起不来身,就准备一脚踏入阎罗王殿。

    这些年,郑天河能活到现在,除了良医好药温养外,正是因为他能屈能伸,知道命的宝贵。

    不然,就跟那林氏……

    想到这里,郑天河的脸色也忍不住阴沉下来。

    郑家,其实算不上特别出名的世家。

    颍川林氏的名头,更在他们之前。

    从前,林御史等人在朝中也算是辉煌。可是不到几年,经过这两次清洗,这林德喜和林德明两兄弟,倒是都前后脚没了。

    而且帝王采取的手段和措施非常正当,想要找出破绽,也不容易。

    在失去了林德喜林德明后,林家想要再起复,可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

    郑天河想了想,“我记得那一日,康雨佳出事后,听闻康家在私下有找人去验尸,呵呵,结果如何?”这不是世家会承认的事,也不文雅,所以康家在明面上,是绝对不会承认此事的。

    那人低声说道:“结果出来了,确实是被溺死的。”

    “溺死,而不是冻死?”郑天河蹙眉说道。

    “是的。”

    那溺死,可就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