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锦绣才刚起，就有门房来通禀：“福晋，有位自称姓韩的先生登门拜访。” 她大感讶异，忙将人请了进来。 韩先生还是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黑色直裰褂子，头发乱的跟鸡窝似的，双目圆瞪，充满血丝，一副昼夜没睡的样子。脸上却洋溢着自得的欢喜，胡乱行了一礼，就赶忙将手中的东西递了上来。 汤嬷嬷呈给锦绣，锦绣狐疑地打开。 只匆匆看了几眼，心底便大骇。 韩先生给的是一本账簿，上头工工整整记录了各项开支收益，每一项都写的十分细致。每页的末尾有详细的汇总。 锦绣的手就不由抖了一下。 她很清楚，这是韩先生根据昨儿个给的烂账整理出来的新账簿。 账册她是看过的，跟着母亲学管家多年，对于账册之类的还是略有心得。 她合计过，倘若要自己将账册细细理一遍，至少要一月的功夫。 这才一晚上…… 她抬起头，看韩先生。 韩先生正搓着手，一副不胜欢喜的模样，甚至不等她发话，便急不可耐地问道：“夫……福晋，新整理的账簿您还满意吧？” 锦绣不答话，转而问起他。 “先生怎么找到府上的？” 昨天她可没有自报门户，他怎么可能知晓？ 韩先生面上一僵，旋即有些不好意思。 “我……我只是来撞撞运气，昨天先是有个下人来说项，说是七王府的福晋有请，我就自行揣测，是福晋您。”说着腆了老脸，有些不好意思：“福晋您说的那套五经算术……” 感情是惦记着五经算术，才急不可耐地找上门。 锦绣有些哭笑不得，这个醉心于算数的先生，行为做事当真是迥然于人。 她又翻开账簿看起来，字迹很工整，哪怕是最后一页，也一丝不乱。条条款项皆是清清楚楚，让人一目了然。 于是满意地点点头，韩先生紧张的脸猝然一松，满目期待地看向锦绣。 锦绣吩咐菊青：“去，将库房那套五经算术取来。” 韩先生嘴都咧到耳根子了。 等到菊青将东西取来，还不等锦绣吩咐，韩先生已经自顾上前，将菊青手中的书籍抢了过来，当场翻阅起来。 一边翻着，口中还念念有词：“果真是甄鸾的著书，这处原来是这样解法，嗯，和邱先生的五入算法有些出入……” 菊青蹙眉，哪里来的疯子，穿的乱七八糟不说，做事儹越没规矩，还是个书呆子！这种人，锦绣居然想请了来做账房先生，呵，简直是不知所谓！ 菊青冷哼，不免有几分不悦地鄙夷，正要出口讥诮，忽然听锦绣吩咐：“菊青，去小厨房泡一壶大红袍来。” 韩先生才回过神，连连作揖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我这就告辞。” 菊青翻了个白眼，还算有自知之明，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妄想喝上等的大红袍！ 锦绣坚持：“还请先生稍等片刻，我有要事与先生商量。” 韩先生立刻露出一丝不耐之色，他迫切地想要回去，好好研究一番五经算术，再将之前的推理结合一下。 这丝不耐烦落到菊青眼底，菊青本能地露出不满之色，正要发作，忽然听汤嬷嬷沉声道：“菊青，福晋吩咐的，没听到吗？” 满腔子的火气在腹中打了个转儿，到底给咽了下去，不情不愿地去了小厨房。 锦绣赐了绣墩给韩先生。 韩先生架不住，勉强坐下，脸上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模样，丝毫没有因为锦绣的身份而收敛半分。 若不是看在五经算术的份上，他才不会留在这里，听一个内院妇人瞎磨叽！ 韩先生的神情锦绣俱是看在眼里，笑着问韩先生：“先生觉得，历代算数大师，当属谁为翘楚？” 韩先生有些意外，没想到锦绣会问这个。 当下如数家珍地说了起来：“刘徽，贾宪，秦九韶，李治之流都是数得上名的大家。真正说起来，没有谁强的过谁，个人成就都是在历朝祖辈的基础上发展壮大的。” 韩先生的这个回答比较中肯，锦绣听了不免点头赞同。 突然开口又问：“先生既然这般痴心算数，为何不如那些大家般著下书籍，流传百世呢？” 韩先生尴尬一笑，有些黯然道：“只是兴趣罢了，哪里能和那些大家相比。” 语气里却满是踌躇抑郁，颇有几分怀才不遇的落寞感。 历朝算数大家，都是有强大财力支撑的，做学问，做专研，没有银子哪里行得通？ 那个僻静破烂的墨斋勉强只够他糊嘴，哪里还有多的钱来做别的？ 有些梦，只是想想罢了。 锦绣暗暗观察着韩先生的表情，心里有了些底气，说道：“库房还有一套完整的九章算术，是西丘的贡品，后来皇上赏赐给了王爷，一直放在库房没有人翻阅。” 韩先生瞠目结舌，一脸唏嘘，大抵是觉得明珠蒙尘了，又不好直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扭捏说道：“福晋……福晋能借给小人一阅吗？” 锦绣笑：“这……可是皇上赏赐给王爷的贡品，我岂好私下借阅。” 韩先生眼眸一案，嘴角微翕，一连叹了几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 “不过，王爷近来有做书堂的意思，府里的下人亲眷皆可借阅。” 锦绣这话说完，汤嬷嬷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书堂？ 韩先生黯然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眼球转了转，急着问锦绣：“府里的人都可以借阅？” 锦绣点头。 “王爷说书不识人，任何有心做学问的都应当有机会接触书籍。届时会在外院开辟一个书堂，专供府里的下人借阅。” 韩先生立刻露出欢喜的表情，小心看锦绣几眼，犹豫起来。 府里的下人都可以借阅！其它的倒不在乎，只是那套完整的九章算术，实在是挠的他心痒痒。 可是—— 只有府里的人才可以借阅，也就是说，他若是想要看那套九章算术，就必须入府为丁。 寄人篱下？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摇头，忽然听锦绣说道：“先生算数了得，是肚子里有墨的有才人，不若进府来帮衬，王府还可资助先生学问钱。” 韩先生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瞪大眼睛，直直地看锦绣，有些不敢相信：“福晋……福晋您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