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已过。 元昶独自走在笔直宽阔而又漆黑寂寥的街巷上。 前方的路迷蒙着一片漆黑的薄雾，月色柔洒却穿不透那层薄雾。 回过眸，身后便是深渊般的黑暗，仿若正一步步靠近要吞噬了自己。 元昶微微勾唇，转过身来继续向前走，他拉低了蓑笠帽檐，脚步懒散着倜傥不羁，上扬的丹凤眼柔媚地凝视向前方的迷雾。 夜风从迷雾端拂来，吹拂他一身轻灵的衣衫，翩飞的衣袂向后飘扬，抚摸着他身侧挂着的长布帛。 布帛里的长鞭似乎闻到了血腥的味道，正不安分地微微蠕动着。 一阵清幽的香气自前方袭来，元昶闻了闻香气，知晓并非是毒。 以他跟随王柬多年，自然也能学到许多药理，闻过众多药香，虽然未能在毒理上有过多深究，但过半的毒他也是能辨出一二的。 果然前方迷蒙的雾中现出了一个由远及近的人影，魅影般的若隐若现，扑面的香气侵袭而来。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 元昶止住了步子，宽抚了腰侧蠕动得愈来愈激烈的长鞭，低声喃。 “小心肝儿，眼下还不是时候，稍安勿躁。” 忽然异样的脚步声再度传来，却不是前方逼近自己的十个人，而是身后。 于是元昶闭目，心里默默地数着身后的脚步声：一个，两个……五个。 前后夹击一共是十五个人。 元昶嘴角微微一勾，如此阵列原本是他曾经对付身为梁世子的萧佟，如今反而被侵入他躯体的灵魂用来对付自己。 不过此些人的脚步却异常轻盈，若不是他耳力极佳，差点还数不清究竟有几人。 齐和帝，萧之仲。 他的师父王柬苦心守护的灵魂。 为了掩护萧之仲，自己也有多少参与了如此庞大的谋划内，所以也算是小半个萧之仲的救命恩人。 如今他如此阵列围攻自己，难道是忘恩负义吗？ “各位久候在此处，是在等元某的吗？” 元昶正苦笑间，黑风一拂，便看到前后的十五人已围在了他的身侧。 每人皆是黑衣装扮，黑色的面罩，与从前自己部下的行刺萧佟的阵容不分上下。 其中一位黑衣人走上前，朝元昶略略行了一礼，然而一双眼睛却射出坚毅的冰冷，并无任何敬意。 元昶弯了弯唇角，“请恕元某愚钝，不知阁下寻元某何事？” 腰间的长鞭扭动得愈发激烈，激得他身侧的衣衫滚滚涌动。 元昶发出声轻笑，“各位，我的小心肝儿在闹脾气，见谅了。” 他在此时选择不抽出长鞭的理由，是在为自己下一赌注，赌的便是萧之仲并无杀害他的心思。 元昶一顿宽抚之后，腰间的长鞭缓和了不少，于是他便抬起头，迎向前方一个已朝自己走近两步的人。 “元昶，请随我们前去东宫一趟。” 黑影的声音含着浓夜中的冰冷，直呼其名。 果然，元昶嘴角一翘，扬起笑。 “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在去之前，元某有一事想问。” 那名黑衣人面罩内露出的双眸仿若沾染了萧之仲的沉稳凛冽，他看了元昶一眼，眼神中并未含阻止他问话的意思。 于是元昶便仰起头，望向天际，仿若看到了昔日一个故人的身影，他低下头朝面前的黑影问道： “昔日，梁国的太子太傅卞南泽，也是在此遇到诸位的，对否？” 那名黑衣人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微一动，并未回答元昶的话，但元昶似乎从黑衣人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于是元昶又大胆地做了一个猜想，“果然是如此，那么当初跟在元某身后去湘州查探一位赵氏人的，便也是诸位咯？” 黑衣人仍是沉默。 可是元昶仍有疑虑，那时候的萧之仲仍然在被封印期间，这些黑衣人是如何得到指令的？ 沉默片刻，黑衣人重复： “元昶，去东宫。” 冰冷的语气又激得元昶腰际的长鞭肆虐地扭动，元昶面上显出歉意。 “抱歉，我家小心肝儿脾气还没转过来。” 他低头间，忽觉一阵连自己都未曾看清的黑风拂过，眼前便一黑，随即身子一瘫。 元昶倒地之际，无奈地笑，声音虚弱。 “你们怎的……如此没耐性？” - 灵隐寺之夜。 笼在一片沉寂无声之中。 井陌阁里仍余一盏微弱的烛火，火光跳动，映照着楚雪言精致而哀凉的面庞。 她的手中，持着剔透晶莹的玉簪，吊坠上的鸢蝶花在烛火下仿若也跳动了起来。 而她额际本该有的鸢蝶花，此时仿若已被封尘，如同魅术一般，施展不开。 卞南泽究竟是否已是死了，她已经不再去探究。 探究了又有何用？她自己本也是一个死人。 蹉跎的一生过来，她早已不觉得如今即便是醒来，还像个活人一般，有活着的任何欣慰。 此时敲门声传来。 楚雪言微微惊讶，往时寺庙里所有的寺僧皆已入睡，就连宫女也是被她早早便摒退了回房。 此时仍能来此敲门的，想必只有一人。 楚雪言将玉簪埋入枕底，站起身肃整了神色，朝门口走去。 打开门时，果然看到了那一双冷沉的黑眸。 萧之仲瞥了楚雪言屋内，轻声道：“叨扰了。” 楚雪言勾起笑，“齐和帝的吩咐，再晚，民女也该来敬候的。” 萧之仲扯出一丝笑，瞬间便又没了去，自三个月前将楚雪言送来灵隐寺后，此时萧之仲还是头一次来寺里见她。 “可还觉得习惯？”萧之仲走到屋内，径直坐到床榻前的椅凳上，直视向楚雪言。 “死不了。” 楚雪言神色冰冷，语气也极其不耐。 自从卞南泽来告知她萧之仲在吸引自己的魂力时，楚雪言虽不至于处处反抗萧之仲的安排，却也总是装作无意的为难寺僧里给她的安排。 比如听经时，楚雪言总是百般借口不安分地打断寺僧； 萧之仲并不恼，抽出袖口里的白玉骨扇，端方在桌面上，指腹摩挲了几下，道： “此扇暂且归你。” 楚雪言立在烛台边，瞄了一眼桌案上的骨扇，微微一愣。 萧之仲道：“但你不可损毁。” 楚雪言低下眉，“不敢。” 萧之仲点头，“很好。我来此处，顺道也是给你捎来小宸的一些字画。” 楚雪言面色微微一变，每当萧之仲要给她安排的事情时，总是将楚予宸扯入内，令楚雪言更无反抗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