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秋风起(1 / 2)

冷清安静的小院子里,只有一个中年妇人在挂着一盏灯的树下绣着花。

姜越之单手攀在院墙之上打量她,打量久了,便察觉到不对劲了。那妇人虽然始终是在专心致志地绣着手里的袖盘,但一面绣盘却是始终都没有翻过面,似乎是重复地在上面来回地绣着。

半晌过后,妇人总算放下绣盘了。

她提着长铁钎子将身边快要熄灭的火盆给戳得旺了些,接着拍了拍膝上的落叶,拢着领口起身,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阁下在外面看了这么久,不若进来说话?外头寒凉,屋里暖和。”

闻言,姜越之翻身而下。

“只是没想到,等来的是你。”妇人抬眸,上下打量了姜越之几眼之后,温和地说道。

姜家的人,就没有人会不认识姜越之的,无论是主子还是仆人。对他们来说,姜越之就像是一根扎在他们心头的刺。

“敢问夫人是?”姜越之走近,行礼,轻声问道。

妇人领着姜越之往里走,她伸着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敛眸说道:“不足挂齿,对姜国公而言,想必也不想知道。”

“小心脚下门槛。”妇人在姜越之过门时,温柔提醒着。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母亲的温和,这份温和即便是在对着姜越之来说,也依旧存在,叫姜越之说话行事,多了几分顾忌。

屋内同院子里一样生了炭火,桌上的茶已经凉了,妇人便去又煮了一壶。

“我追着诡魇的蛛丝马迹寻到这里,遇见夫人,自然是想要知道夫人是谁。”姜越之谢过妇人给自己倒的茶后,继续说道。

妇人笑了笑,说:“我只是姜家的一名仆役罢了,当年侥幸混在那些带小主子逃过一劫的人的队伍里,得了一命。如今姜家已然安定,这做仆役的不需要被禁足,自然是可以出来闲散度日的。”

“姜家想做什么?”姜越之追问。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全部。”

姜家想做什么?

无外乎是想要报仇,想要重回世家之首,想要拿回自己的权柄与荣华富贵罢了。

想到这里,妇人眼中有些许的疲乏,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姜家当年罹难,剩下来的小主子想要做什么,不难猜想。若是山河安定,我们这些做仆人的好歹还能劝上一劝,眼见着处处战火缭乱,我们便已经没有立场去劝了。”

“夫人为何愿意对我说这些?”姜越之眯了眯眼睛。他知道姜家人对自己的怨恨,这份怨恨纵然与姜越之本身无关,但其所为姜家带来的耻辱和嘲笑却是实实在在的。

妇人抬手举杯喝了一口茶,就着那氤氲升腾的热气,开口道:“因为姜国公问了,不是吗?小妇人没什么本事,能到这儿来,也只是因为心细,得主子垂怜。”

如今主子一夜未归,来的却是姜越之,就已经说明了一些事。那她这个被带出来的人还有什么需要抵抗的吗?况且,刚才她所说的话,都是只要姜越之去查,就绝对能查到的。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方回答,兴许还能换取一些好感。

姜越之沉吟片刻,说:“听刚才夫人所说,想来夫人也是性格温和,喜欢平淡生活的人。如今西北战事纷扰,万千百姓受难,流离失所。我等于南北之间奔波,所为不过是一个山河安定,夫人若是能搭把手,不单单是在下对夫人感激不尽,这万万计的百姓,同样会对夫人感激不尽。”

“姜国公说笑了,我能搭什么手?我方才说过了,我不过是一介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小妇人,原本是不许离开那儿的,只不过是亦恂大人需要我照顾,我才有幸被他带出来的。”妇人虽然温和坦诚,但言辞中还是有着底线。

“姜亦恂就是诡魇?”姜越之从妇人无意之中透漏的信息中,抓到了诡魇的名字。

妇人便点了点头。

但姜家可不只是一个姜亦恂在涪州,那日姜越之与沈娇娘在府衙殓尸房的台面下躲着时,听到的那个自称姜家人的年轻人必然也还在。

于是,姜越之笑了笑,说:“如今夫人身边的桎梏已除,我送夫人离开此地,如何?”

“我离不开的。”妇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因为城中还有一个姜家人吗?又或者说,不止一个。”姜越之飞快地问道。

见瞒不住姜越之,妇人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回答他:“是,姜家的人出门,向来是两位大人一起,他们互相之间既是帮扶也是监督。亦恂大人与则冲大人是一并出来的,只是他们之间不和,所以则冲大人并不住在我这儿。”

妇人有问必答。

到最后,姜越之突然问了句:“夫人虽然只是一介仆人,但却仍然是姜家人,为何不怨恨我?”

“怨恨有用吗?”妇人抬眸看他,说:“怨恨只会让一个人变得丑陋,红尘滚滚,美好之事、美好之物何其多,若我将本就不多的年岁花在怨恨一事上,这人世间便少了许多的趣事。更何况,此时又如何能怪到你头上去?”

“姜国公,我不恨你,因为你并不是当年那事的主导者。今日我坦诚于你,是因为我希望将来姜家重蹈覆辙时,姜国公你可以网开一面。”妇人如实说着自己心里的想法。她不认为姜家可以颠覆李家的王朝,也不认为此种颠覆是好事。

“我杀了姜亦恂,你也不恨?”姜越之起身看她。

妇人摇了摇头,说:“杀人者,人恒杀之。”

这个杀人者,既可以说是姜亦恂,也可以说是姜越之。

“那么最后……请问妇人,可否告诉我,姜则冲的下落?”姜越之拂袍迈出几步,走至门口后,又转身问道。

可以说的,妇人一直直言不讳,而不能说的,她也从不走漏只言片语。

没能得到回答的姜越之离开了,但此行他的收获颇丰,至少他知道姜家内部肯定是有着不少人希望就此安定余生,不希望重新介入到权力漩涡之中的。而且,从那个妇人所说的话可以听出,这场针对李绩的动乱里,必然有着姜家的身影。

那厢,沈娇娘别了府衙官兵之后,回身去茶楼,在路上就遇到了姜越之。于是两人同行,转而前往康由校的府邸。

康由校本就是称病在家,结果休息清闲都没落着。先是郑家人蜂拥而至,朝着要他给个说话,接着又是姜越之和沈娇娘两个煞星敲开了他的门。

“姜国公,下官该说的都说了……下官真的是被逼无奈的啊——!”康由校额头上绑着一个白麻布巾,形容憔悴地卧在床上。

他床边是夫人刘氏在照顾着。

刘氏瞧着姜越之和沈娇娘,白着脸,行了一礼,在康由校的首肯之下匆匆出去了。

待到刘氏出去之后,康由校继续说道:“两位,要惩要罚,下官都认了,只求不连累家人,一人做事一人当,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