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馆。 卓文清跪倒在地已有多时，膝盖已经酸痛。 华阳夫人坐在锦缎织毯上，俯首仔细地欣赏着一幅帛画。饶是多时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 许久，华阳夫人终于抬起头来，低声道：“将这《生子图》收了吧。” 寺人刘和连忙俯身走了过来，将那幅帛画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能否怀上，要看天缘，天缘到了，自然会怀上，若是没有天缘，做得再多，也是枉然。 生男生女，又怎么能怪得了女人？父子父子，母女母女，天定的父子缘，父亲没有那个缘，又如何怨恨了女人没有给他生下父子缘？”华阳夫人站起身来，边走边说道。 跪倒在地，低头俯首的卓文清如何听不懂这话呢？ 这几日，这话在王城内传播，有人说这是绾夫人在诋毁华阳夫人，也有人说绾歌在自叹自己生不出子嗣来。 卓文清在心里冷笑。 堂堂太子妃娘娘也不过如此，敏感多疑得很。 只不过是寻常的话，但听在她的耳中，就会多上几层意思。 这话是绾歌言说的不假，但哪里是专门来意指华阳夫人呢？ 但听在一直没有生育的华阳夫人耳中，却是犯了大忌。 见卓文清没有言语，华阳夫人微微发愣。 “齐华，你难道不想对这句话评点一番吗？闻听你在内务府的美颜宣讲，饶是风趣，澎湃激昂的很。前日在丞相府为我美颜淡斑，深度洁面，你也是淡定从容，今日来到华阳馆，如何就没了话呢？” 卓文清朝华阳夫人深深拜去，认真道：“太子妃娘娘，齐华有一事不解。” “哦？讲。”华阳夫人道。 “农人耕种土地，是为了获取粮食。那么给一个农人土地，但不给他种子，他是否能获得粮食呢？”卓文清问道。 “自然是不能，没有种子，他如何能种植庄稼呢？这是幼童都知道的事情。” 卓文清故作若有所思，道：“若想获得粮食，必须有种子，还有土地。这就好比一个男人想要得到子女，成为父辈，那么他就需要一个女人来为他孕育，而这个女人就是那土地，没有女人，男人是无论如何得不到子女，成为不了父辈的。” 华阳夫人看着煞有介事的卓文清，道：“你这小丫头绕来绕去，却是说这个？” “娘娘，如果给农人大豆种子，他是否能收获粟米呢？”卓文清再次问道。 “自然是不能，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怎么可能种下大豆，收获粟米呢？”华阳夫人道。 卓文清再次故作若有所思，道：“那么得到瓜，得到豆，和土地又有什么关系呢？” 华阳夫人沉思，道：“确实和土地没有任何关系，和农人播种下去的种子有关系。” “那么男人想得到儿子或女儿，又和女人，也就是他的婆娘，有什么关系呢？他种下的因，自然结什么果，因果，因果，难道他自己种下的豆子，还想得到个瓜？”卓文清道。 闻听卓文清如是说，华阳夫人明白过来。 这个叫做齐华的小宫女果然如同华喜夫人所言，不是简单的小小少女，倒是一个有谋略的沉稳的小女子，不容小窥。 联想到自己一直没有子嗣，华阳夫人道：“若是农人种下了豆子和瓜，却什么也没有收获到，那么又怨什么呢？” 卓文清明白，此时华阳夫人又陷入自我设定的怪圈儿中，自我哀思了。 “娘娘，农人种植庄稼，能否有所收获，不仅仅和土地有关系，更和天时地利人和有关系。老天不作美，自然收成不好，农人不勤快，自然有病害荒草，也就无法收获。而土地若是缺乏肥料，自然是农人没有照料好。 没有收获，又怎么能全部怪罪到土地上呢？ 一个好的农人，不应该从土地上找问题，该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所在。一个勤奋的农人，在风调雨顺的光景下，如何会颗粒无收呢？” 华阳夫人的眼眸湿润了，悲伤地说道：“若是真的颗粒无收呢？” 卓文清朝华阳夫人深深拜去，道：“天下哪里有完全颗粒无收的土地？只要农人勤劳，天公作美，是一定有所收获的。若是真的颗粒无收，该是农人反思，而不是单纯的责怪土地。” “齐华，你真是一个单纯的孩子。你又如何懂得我在说什么呢？”华阳夫人难过地朝窗棂走去。 若是寻常人等，此时定然闭嘴，不敢再继续言语下去。 但期冀着华阳夫人能救绾歌的卓文清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 “齐华曾在绾夫人那里听说过类似娘娘说过的话，绾夫人宅心仁厚，对生子，生男生女看得很淡，向来认为这是机缘的事情，不能急，要顺其自然。 她常说，做女人苦，为何还要自我折磨，苦上加苦呢？父子缘，母女缘，可遇不可求，遇到了就珍惜，遇不到，也不能强求。 她还说——” “她还说什么？”华阳夫人不解道。 绾夫人还说过“太子妃娘娘虽然没有母女缘，却有着母子缘，娘娘的母子缘就快到了。” “哦？”华阳夫人万万没有想到卓文清会说出这番话来。 卓文清匍匐在地，朝华阳夫人深深拜去。 “齐华也略懂生育的医理，也学过些许的相术，在某日，齐华早已经看出娘娘是有着母子缘的人。” “母子缘？你是说，你是说我还能，还能——”华阳夫人激动地哽咽起来，纤细的消瘦的手猛然抓住了卓文清的手。 被华阳夫人猛然抓住手，手微微发疼的卓文清道：“娘娘——” 华阳夫人猛然松开了手，平复了一下心情。 “你倒是说来听听。” 卓文清故作畏惧地低下头，小声道：“齐华乃一个小宫女，虽然懂得相术一二，但也知这是天机，天机如何敢泄露出去，泄露天机是要遭受天谴的，齐华怕这天机泄露了，会给家人，给友人带来灾祸。” 华阳夫人轻蔑地瞥了一眼跪倒在地的卓文清。 “当真是天机？” 卓文清深深俯首，言辞凿凿地说道：“天机，当真是天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