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卞南泽与楚雪言离开了兰芷府。 走前还遣来一名魏国宫廷的御医，留在兰芷府专心看顾慕小夕。 卞南泽同时也派来了十数名宫女，和一名特意从梁国挖来的大厨，好让慕小夕能吃到熟悉地道的梁国菜食。 唯独于烨仍死皮赖脸地留下来要多住几日，虽然每日都要厚着脸皮承受着慕小夕的白眼。 自慕小夕醒来后，曼芝时不时陪着她一起散心，称其睡得太久，食欲太差，身子也太瘦，要多活动活动好补补身子才好生产。 于烨也不嫌臊，乐颠颠地跟在她们身后听着两人聊着备孕之事，形影不离，美其名曰做为她们的护卫。 刘轩及余华余江一听，莫名被于烨抢了工作，皆皱了皱眉，沉默不语。 没过几日，便听闻魏国京城里传来了喜讯：半年时期将至，梁国璟雯公主与魏国三皇子的大婚婚期定在十日之后。 传言，听闻三皇子带着“璟雯公主”祈福华筵时，京城街道万人空巷，纷纷对梁国的“璟雯公主”赞口不绝。 民众们为了目睹“璟雯公主”的风采，堵得街道水泄不通。 魏国市民原本对此神秘的梁国公主腹诽了许久，直到见到了“璟雯公主”的真面目后。 一夜之间，皆对她赞不绝口，称其美若天仙，与三皇子乃是天造地设，惊才艳绝的一对。 赞言同时也百里加急传去了梁国。 慕小夕听了之后，心里暗叹着，原来这便是卞南泽当初要将自己藏在此地的目的。 他要取的人，至始至终便是真正的楚雪言。 楚雪言与卞南泽之间，若是未曾隔着一场动魄惊心痛彻心扉的背叛，两人最初便一直相携相处，是否也会如此，也能得到众人的瞻仰与颂扬？ 寒风中，暖阁里火炉旺盛，慕小夕盯着湖面的波光，回想起强加在自己记忆里的楚雪言与卞南泽的过往，又看到了两人最终的相伴相处，不知不觉心头一暖，笑了起来。 “姑姑，你在笑什么呢？” 曼瑾不知何时来到了暖阁，一直盯着慕小夕的侧颜望着。 慕小夕回过头，看着曼瑾一双映满波光的美眸，她牵起曼瑾的手往她隆起的腹部探去，“瞧，你堂弟在里面已经开始练拳了。” 曼瑾眨着大眼笑了笑，忽然又收起了笑容，怯怯地嘟囔道：“小瑾想要个妹妹……” “为何？”慕小夕不解。 曼瑾看了看慕小夕，嗫嚅，“小瑾有些话不想说给哥哥和小宸哥哥听，有个妹妹的话，小瑾才不会总是觉得自己是孤独的。” 慕小夕一怔，“孤独？” 曼瑾点头，“以前哥哥总是护着我的，不知为何，自从遇到了小宸哥哥后，他总是数落我，让我不得接近小宸哥哥，说我一个女孩子不能单独与一个男孩子玩耍，若是有了一个妹妹，小瑾便可以无所顾忌带着妹妹一起和小宸哥哥玩了。” 慕小夕牵着曼瑾的手，道：“好，小瑾心有所思，必有所成，那便是妹妹了。” 曼瑾漾起双眸中的花，笑得灿烂。 - 入夜，许久未曾做梦的慕小夕，突然回到了迷雾重重的空间里。 她一睁眼便看到自己悬于无边空茫的水面上。 在这如此寂灵的梦境里，慕小夕见到了许久不曾见到的，那熟悉慈祥的面孔。 景一师太。 看着近在眼前目如阳春的笑脸，以及她那一双可吸食一切杂绪的空灵双眸，慕小夕此时的心境，出奇的平静。 三年半了，她自离开水音寺跟随萧昇进京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景一师太，如今梦境中的她面容如昨，笑容仍亲。 即便是历经了如此多的跌宕岁月，仇苦离分，此时呆在景一师太身边，慕小夕仍觉得如往常一般。 忽然觉得，这三年半的时光，她的经历，仿若只是一场梦。 她双手合十，仍如同在水音寺时一般，朝景一师太深深鞠着躬，道：“师太，徒儿如今心已静，愿听师太讲佛。” 那时的她，只是水音寺里一个扫徒，却总是让景一师太不省心，因她常常与净秋师姐闹不睦，明明内心忿忿，却不得不收敛锐怒。 只因别人对她说：“你是景一师太捡来的，你在佛祖面前如此无礼，枉费景一师太当初施舍的佛恩。” 在水音寺的八载光阴，景一师太早已如同她的亲人，至亲至敬，她不想抹灭景一师太的名誉。 加之父皇驾崩及齐国殇国之恨，每日听着梵钟悠鸣，闻着凝神檀香，她的心却驰往京城建康。 所以，那时，景一师太便时常摇头，“小夕你心仍乱，入不得尼谱，听再多的佛又如何？” 然而此时的慕小夕，虽不知景一师太身在何处，但如这般在梦境中与她面对面坐着，她已觉得知足。 迷雾之中，景一师太慈目含笑，手里还夹持着念珠，一粒一粒地滚动在她的手上，“你想听什么佛？” 慕小夕低下眉，思索片刻，抬头笑得灿烂纯澈，“想听师太您曾经讲给我父皇听的佛。” 佛珠在景一师太手中略微一顿，然后继续滚动，她面上仍是柔和地微笑，“齐明帝当年所求的，并非是佛，乃是空心。” “空心？” 如灿的星光在景一师太刻着沧海岁月的眼眸中，她看着慕小夕良久，才轻声道： “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本来不生，本来不灭，只因迷悟而至升沉。何以故？众生长迷不觉，所以永劫堕落；诸佛常觉不迷，所以永成佛道。” “若有男女求佛道者，进道功程权分四级，号四句偈：一曰空身，二曰空心，三曰空性，四曰空法。……” 慕小夕认真地听着，耐心地回味“空身，空心，空性，空法”。 景一师太耐心地讲着，慕小夕也耐心平静地听着，不知脑中杂绪，不理岁月时光。 直到景一师太说了半刻钟，最后终于停下来时，却看到慕小夕眼眸已渐呆滞。 仿佛是预料之中，景一师太朝慕小夕笑道：“小夕，你本名萧瑛。瑛，玉光也。正所谓璞玉易寻，琢玉却难，生光更不易。故而光彩琢玉更是众生难求，齐明帝所求的空及玉，乃是如此。” 景一师太只点到为止，看着慕小夕微微含笑。 慕小夕深呼吸了几下，叹了叹，“多谢景一师太，所以空心便与光彩琢玉一般，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景一师太悠悠张口，补充道：“可遇而不可求，得其人而不得其时。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对的时间遇到对之人，便是本缘，未断，未断。” 本缘？ 又是本缘。 慕小夕看着景一师太眼里的光，仿若永不灭的芒，也看到了一股永不断的气流，旋住了自己。 而她仍是琢磨着景一师太最后的词：未断。